在冬山上,磐哥儿虽不能说是鸡嫌狗厌罢,可也的确不大招人喜欢。大抵,这与他出身于地狱道有关。虽则现今他已不是地狱道的小鬼王,然,沾染许久的戾气,却非那么轻易脱尽的。
为这,无相庵诸人可没少犯愁。尤其是荆粟,他似乎自磐哥儿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幼时。当日,他被“拐”到月宫里,虽吃穿不愁,却没人来用心教养他,以至于走偏了路而不自知。倘非大兄姚清以命相护,估计他早就魂飞魄散了。现如今,磐哥儿倒还不至于“无人教养”,只是荆粟深以为,无相庵的尼姑们是不可能教养出他理想中的好儿郎。于是,未免磐哥儿被养“歪”,荆粟便主动请缨,接过了磐哥儿的教育重任。
为此,他还特特向无智师太打了申请,要在山上搭一间“荆府”,供他与磐哥儿朝夕相处,日夜教诲。
出身行伍之人,并非总是寻常人误解的直肠子。兵道,诡也。会带兵打仗的,肠子都是打着圈儿长的。磐哥儿好歹也曾任过八万鬼卒的统领,行的是掌军之职,布的是战阵之道。只是,兵家诡术宜于战场,人事嗟磨中的阴谋诡计却与其大大不同。
荆粟将自己当日吃过的种种明亏暗亏,当做小故事教与磐哥儿的,便是希望他能对这人世间的种种阴诡之事有所提防。他并非是要将磐哥儿教成个阴谋家,只是希望他能以前人之堑为己之鉴。
然,哪承想磐哥儿前脚听了荆粟的悲苦故事,后脚便改头换面用在七毛身上。且,还无师自通地补上了漏洞。往往结果便是,七毛先在磐哥儿手下挨一顿揍,待回到家又被爹娘哥哥们轮番揍过来。
论模样,磐哥儿真是一等一的好相貌。如今,他渐渐张开,原先圆嘟嘟的桃子脸略略有些拉长,可愈发显现出小小少年的清俊。倘他不总是横眉竖目,那真是再也没有比他更好看的小郎君了。
惜哉,现如今的冬山上,无论是妖精还是猎户,皆对着磐哥儿的好相貌产生了极大的免疫力。
其实,磐哥儿做了什么呢?
他一不偷不抢不打家劫舍,二不坑不骗不祸害东西,只不过与七毛打架的凶名传扬太广,他又不会为自己辩驳,久而久之,反倒莫名其妙地成了反面教材。
就连七毛,对此亦不能理解。
虽则他与磐哥儿是死对头,可那纯属两个人的事,如何在旁人口中一传再传,就不大一样了呢?他亲眼见磐哥儿帮着蒲老爷子架葡萄架子,还带着迷了路的小山魈找回家。这些好事,磐哥儿做了不少,但奇怪的是,大家伙的记性似乎都不大好,总记不住。
他们记得的磐哥儿,始终是出手狠辣,待人冷漠,不通人情世故。
七毛借着往无相庵送松子的机会,便与空依叙说了心中疑惑。
空依递给他一块花生酥,见他道谢后双手捧过,纵眼睛里直冒馋光,亦强忍着一小口一小口地咬。她想了想,道:“倘换做磐哥儿,他若是不爱吃,便会视而不见,睬也不睬。若是他爱吃的,便会一把抓过去,径直往嘴里塞,然后落得满胸满地的渣渣。”
七毛皱眉道:“磐哥儿是如此么?这就不礼貌了。我娘说,没有礼貌的孩子不得人欢喜呢!”
空依摸了摸七毛的小脑袋,笑道:“这便是人情世故。你娘将你教得很好。虽则你打起架来一点儿也不客气,可山上谁不喜欢你呢?磐哥儿不懂这些,我们教了他,他也不想照着做。”
七毛小脸一红,随即又困惑了,歪着脑袋问道:“为甚磐哥儿不肯守礼呢?”空依摇摇头,道:“或许,在他心里,自有一套该遵守的规则。”
见七毛吃完花生酥,她又递过去一块红豆卷,道:“磐哥儿与常人不大一样。他不会说话,不能融入常人的世界,因而,我们也不晓得他在想什么。他只不过行为举止与常人不大一样罢了。只是,这在旁人看来,便很有些异类。而对于异类,寻常人多半是不会喜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