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山上的动静是大是小,都不曾影响到山下凡人的世俗生活。
霜降已过,立冬将至。田里忙碌着的农人,将最后一茬菘菜芜菁割下,带着清晨的霜花捆扎起来,抬上了送往集市的驴车。而市井里巷的人家,亦纷纷清理起自家的菜窖,再将腌菜坛子清洗晾晒了,单候个晴光万里的好日子,将冬储菜悉数备起来。
这便是一年又一年的人间世情,轮回流转,如永远不停歇的走马灯。
空依站在山头,眺望着远方。
山下,不时有满载着冬菜的驴车驶过。那小小的车影,仿佛爬行在崎岖草叶上的蝼蚁,卑微却对未来充满期冀,纵饱尝生活的艰辛却依然不言放弃。他们坚忍又懦弱,努力又愚昧,善良又狡狯,忠厚又市侩。
这样的人族,在苍茫天地间,为着一捧粮、一片布而努力挣着一口气,只为活着。
尽管,活着,很不容易,要受很多委屈,要遭许多磨难,可是,他们愿意——愿意为了这一口气,而背负起天地所抛出的种种灾难。
正如此时,那一辆辆在弯曲绵延的小道上起起伏伏的驴车,无不饱含着主人的希望。然,不过数十里外,隔着冬山,那片荒芜绝烟的西北荒原上,却隐藏着无数只嗜血的眼睛,亟不可待地想要冲过最后一道边线。
人族,虽不那么可爱,但,怎能不护佑?
所幸,方明大师终于于立冬当日出定了。
额滴个神呐!
空依深深怀疑,倘若他再不出定,保不齐师父会冲进金刚寺击罄,好将他自定中唤醒。
方明大师出定的次日,便上了冬山。看在他这份积极的态度上,无智师太方忍下了一腔子急怒火。然,依旧没忘记甩他几句冷嘲热讽。
“师兄,你可真是选了个入定的好时机。未晓定中可见到了什么?”
“确有所见。”
“哦?说来听听。”
“不可说。”
“你?”
无智师太气得直甩袖子。
其实,方明大师于定中只见着了一幅画。
画中有六道众生,各据一道,滋生不息。
日换星移,沧海桑田,纵画外如何变化,画中六道却各安其道,隐隐有平衡之意。
忽地,那画飞旋起来,画中众人模糊了面孔,也模糊了六道的界限。渐渐,他似乎看到了潜藏于那模糊之下的隐约变幻。人道中,有的幻做了天道面孔;阿修罗道中人的金甲战袍似乎变成了人道的布衣草履;畜生道中的牛羊直起半身;饿鬼道与地狱道的鬼物们隐身在六道边界处的烟雾里。
飞旋中,或有某一道被黑烟笼罩,然,却似乎总有些莫名的力量,自其它五道而来,将那黑烟荡开。
方明大师在画儿前伫立良久,先是头晕目眩,然,久观之下,似有所悟。
上天有好生之德,终留一线生机,只看芸芸众生能否抓住。
因天机隐晦,方明大师不敢贸贸然说出,纵无智师太不大给他面子,他也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