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就像是故乡一样。</p>
铁制的手套，握住铁制的门把手。</p>
我会保护秋茗的，正是为了保护她，才会要去一探究竟，我必须了解到这危险的具体形态，知道我们究竟面对着什么样的敌人。所以，我必须推开这扇门。</p>
因为我想知道，门的背后，究竟有什么。</p>
门打开了……</p>
“门打开了，她终于看到那扇小门背后，有什么了。”</p>
“里面，蓝胡子那下落不明的六个妻子的头颅，摆放在架子上，她们的脸上，都是惊恐的神色。屋内鲜血横流，浓浓的血腥味，充盈着这小小的空间。”</p>
任凭曲秋茗先前如何说自己并不想听夏玉雪讲这个童话，如何地表现自己漫不经心。听到这里，她的眼中，还是流露出惊讶，一阵颤栗如同浪潮般席卷全身。</p>
她没有想过故事会这样发展。</p>
她没有想过，自己会看见那些人。</p>
角落里相对而坐的两个男人，一个头发竖立，右手举着酒杯，左手一下一下，神经质般地按握着。另一个脸上缠了绷带，喝着酒。</p>
另一张桌边坐了三个人，桌子上放了几颗骰子，一个男人书生打扮，脸部重度毁容，一个女人全身穿绿衣，神情凶恶，眼角一颗泪痣，另一个男人模样邋遢，没精打采地一边喝酒，一边摇动着骰盅，吆喝着博头彩。</p>
还有一个男人，同样是重度毁容，和一个身材高大的胖子站在柜台边对话聊天。一个秀才在台后算账。</p>
光着膀子的大汉叱骂一个躺在地上，全身脓创的乞丐。</p>
两个苗疆打扮的女人很亲热地坐在一起，笑着聊天。但是那个绑马尾辫的女人的笑看起来相当亢奋，相当反常，一只胳膊上紧紧扎着皮带，桌子上放了一盏烛台，一把勺子。怪异的场景。</p>
较远处一个女人默不作声。</p>
还有更远处，看不清脸的那些人。喝酒，喧哗，玩乐，舞台上果然有一支乐队在拉提琴，那欢快的曲调果然是自己曾经听闻过的。</p>
但是当她推开门时，所有的喧嚣，都突然消失了。所有的人，都抬起头，望着她，他们认出面前的人是谁了。</p>
阿提拉自然也认识他们。</p>
所有的人，都认识。或多或少，都了解一定资料。雷公，飞镖，书生，毒蛇，无赖，避役，千手，算法，金刚，蛞蝓，蜘蛛，黄蜂……</p>
所有的人她都能够叫上名号，都能够说出他们的职务和等级。</p>
她自然也认识那个……</p>
……女人？</p>
那个全身穿黑的女人就站在屋子中央，仿佛一直在等待自己一样，面对着自己，笑着，看起来稚嫩，带点傻气的笑容。但是阿提拉嗅出来了，那个女人，身上的酒味，血腥味最为浓厚，她就是这一切自己一直在寻找的源头。</p>
那个女人望着自己，笑着，开口，打破屋内的沉寂：</p>
“欢——迎——光——临——”</p>
她后退了一步。</p>
“哎呀呀，别走嘛。”</p>
女人说，声音是那么甜美，语气是那样温和，一双眼睛，除了善意之外什么也没有，“门都推开了，干嘛不进来和我们喝一杯呀，铁拳？这里的人，都是你的朋友呢。”</p>
阿提拉——组织之中别号铁拳，再次后退一步，谨慎地，小心地后退，极力避免流露出恐慌的神情。</p>
双臂，稍稍举起，臂铠泛着光泽。她将手伸向腰间的十字长剑——</p>
亮光一闪——</p>
阿提拉看到那个坐在角落一言不发的女人朝自己举起武器。本能地伸出双臂，护住头部和躯干，后退。</p>
随即，感到左臂一阵剧痛，额角上也是一阵刺痛，有什么东西，擦着额角掠过，温热的鲜血四处飞溅，额头上一阵火辣辣的疼。</p>
“啪——”</p>
火药的鸣响声最后传来。手炮？火绳枪？佛郎机？不，比那声音还要响亮，还要刺耳。</p>
她感到身体一震，向后倒去。踉跄数步才停下来。随即，听见一阵机关响动的声音，听见有金属制的小物件被抛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叮——叮——”声。</p>
这一切都只在短短一瞬发生。</p>
阿提拉转身，朝向一侧跑去，因为背对门逃跑会再次被击中。总之，她逃跑，尽自己所能地迈动双腿，感到风扬起斗篷，十字长剑随着脚步颠动。感到左臂的疼痛愈加明显，感到额角留下的鲜血流到眼睛里，遮挡了视线。可是这一切都无关紧要，她沉浸在恐惧之中，只知道逃跑，快些，逃得远远地，逃离那个宅屋，逃离酒精，逃离那古怪的，吸引自己的黑暗。</p>
但是她逃不过那浓浓的血腥味，鲜血从左臂和额角淌落，一滴滴滴落在地上。她跑过荒地，那里曾经是一片竹林，她跑过枯树林，那里曾经枝繁叶茂。她再跑，继续奔跑，直到那古怪的气息越来越淡，直到身边是婆娑的树影，月光从枝丫缝隙间点点渗进来，她才终于感觉到安全。</p>
身后并没有追兵，她也放慢了脚步。直到此刻，她的理智才重新代替本能，口中喘着气，她开始检查自己的伤口。</p>
左臂，被洞穿了，钢铁制的臂铠上，一个不规则的大大的洞口，被撕裂的铁皮四处绽开，如同某种奇异的花朵，又如同尖利的獠牙。她试着握拳，只感到伤处钻心的疼痛，脸上开始渗出汗水，和鲜血混合在一起，难以言喻的疼痛，令她倒吸一口凉气。可是左手毫无反应，五只手指，依旧张开，一动不动。</p>
是的，左手残疾了。</p>
看来那击穿自己左手的物件，也擦破了自己的额角，留下长长的一道伤口，往后一定会留下一道疤。额头周围星星点点的小伤口，应当是被四处飞溅的铁屑，和骨渣刺到了。</p>
阿提拉喘息着，行走着。山间并不安全，随时会有山贼巡逻，她需要等到了更加安全的地方，再去处理伤口。</p>
行走，她只想着，离那个宅屋远远地，再远一点，越远越好。越远，就越安全。</p>
伤口周边的神经终于最初的麻木中苏醒了，疼痛愈加钻心。但是她咬着牙，不加理会。异常的疼痛，可是即便如此，这疼痛也无法掩盖住她内心的恐惧。</p>
恐惧，害怕，她不会忘记自己刚刚都看到了什么人。</p>
那些人，所有的那些人，早已死去。</p>
她的身上沾满了鲜血。</p>
“看到眼前的场景，妻子吓坏了，禁不住手一软将钥匙掉到了地上。她迅速地捡起钥匙，将门关上锁好，然后飞也似地逃离了，但是她没有注意到，那把钥匙沾上了鲜血。”</p>
“很快，蓝胡子回来了。年轻的妻子将钥匙交给他。蓝胡子发现了钥匙上的鲜血，也因此得知她违背自己的命令，打开了那扇门。”</p>
“‘我告诉过你不要打开那扇门！’蓝胡子说，‘就像我对所有的那些妻子说的那样。但是她们都违反了我的命令，你和她们一样。现在，我要把你的头砍下来，把你的头也放到那间小屋的架子上！’”</p>
“之后呢……”不知不觉，曲秋茗已经完全被夏玉雪所说的故事吸引住了。出声发问，“之后……那个年轻的妻子也死了吗？”</p>
“没有，她向蓝胡子祈求祷告的时间，将自己锁在高塔里。”夏玉雪停顿了一下，端起桌上的那碗水，抿了一口，“最后，她的两个兄长及时赶到城堡，杀死了蓝胡子。”</p>
“……结束了？”</p>
“嗯，结束了。从此她过上了幸福的生活，我猜。”</p>
“这什么结局啊……”刚才的恐惧如今已经被无语代替，“这也太敷衍了，你跟我讲的这个故事真无聊。”</p>
“也是，我也觉得，这结局实在太过生硬。”她也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完全为了反转而反转，刻意营造一个欢乐结尾。毕竟，这是童话又不是鬼故事，童话中，最后总是需要有一个好的结局的。恶人得到惩罚，善良的人过上幸福的生活，童话。”</p>
“……”</p>
“你在想什么？”</p>
曲秋茗在回想她刚刚听完的童话。即便是如此蹩脚的结局，也没有减轻她内心的恐惧与震撼。一扇不允许被打开的门，一把被给予的钥匙，要命的好奇心，以及，重复了七次的错误选择。门被打开了一次，又一次，头颅的数量，逐渐增多，鲜血的气息，愈加浓厚。如果最后，那个年轻妻子的兄长没有恰好赶到呢……下一次，蓝胡子会同哪一位少女结婚，那位少女，何时会被给予那把要命的钥匙，她又会在什么时候，在哪一个夜晚，打开那扇小门，接着呢，接着呢……</p>
要命的循环，一直持续。过去发生的事情，未来还会发生。日光之下，并无新事。</p>
“日光之下，并无新事。”</p>
曾经，巴托里·阿提拉手捧着那本厚厚的书，对她讲述其中那些神奇的故事，上帝创造世间万物，那对夫妻离开伊甸园，诸王的崛起与没落，圣人带领奴隶获得自由，以神迹分开海水，历史演变，轮回……十字架沐浴璀璨的光辉，日光之下，并无新事。</p>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个故事？”</p>
“为什么……嗯，打发时间罢了。”</p>
夏玉雪笑着说，“只是感觉，两个人共处一室，一言不发，会很尴尬。谁知道，秋茗。也许我对你讲述的这个童话，更像是一则寓言。如果是寓言的话，那么小朋友，从这个故事中，你明白了什么道理呢？”</p>
“……你始终还会再杀人的。”</p>
“呵，也对，秋茗。你说的也对。”</p>
她只是点点头，不再争辩，不再否认，“的确，我还会再杀人的。我本来就是个杀手，一直都是个杀手，我从没有为此感到羞愧或者后悔，就算有，也遏制不住杀人的冲动。当门被牢牢锁住的时候，我看起来也很正常，对不对？也会像个琴师一样沉醉在音乐世界中，也会和纯真善良的孩童们相处，也会做个好人，也会遇到像你这样可爱的女孩。我对你从来没有虚情假意，秋茗，我们相处的那短短几天，是我生命中最美好的一段时光。”</p>
“……”</p>
“可是，就是这样一个我爱的少女。早晚有一天，她会手持着钥匙，走到那扇尘封的小门前。她并不知道，自己将会看到什么，单纯只是好奇，单纯只是被吸引了而已，不由自主地靠近，不由自主地想要了解更多，了解全部。”</p>
“于是门打开了，她看到了——”</p>
“住口！”</p>
曲秋茗打断她的话，语气中有愤怒，也有悲伤，双臂徒劳地挣扎着，但是依旧解脱不掉绳索，“我不想再听你多说一个字了！”</p>
“……好吧，我想你也知道之后的事情。”</p>
夏玉雪没再说下去，目光再次向旁边一瞥，望向被随意丢弃在角落的那件物事，“只是，你要知道，秋茗，我不是……唯一会在内心关上一扇门的人。”</p>
那件锁子甲，在月光下闪烁银色的光泽。</p>
臂铠，在月光下闪烁银色的光泽。</p>
阿提拉躲藏在密林之中，确信这里不会被任何人发现。她的额头上缠着绑带，她用右手牢牢抓住左手的拳甲。用力——</p>
一阵钻心的疼痛，令她的额头再次渗出冷汗，也带动了额角伤口的疼痛。</p>
犹豫……</p>
更加小心，缓慢地用力，一点一点地让手臂退出来，金属摩擦的声音不是想起，皮肉撕裂，难以言喻的疼痛，从左臂向着四周扩散。令她几乎昏厥过去。</p>
终于，取下了臂铠。</p>
“呵……”喘息。定下神来，借着月光观察伤势。</p>
犹幸手臂没有完全断开，但是伤口血流如注，圆圆的缺口如同是被猛兽狠狠咬下一般，白色的骨刺清晰可见。一根骨头被完全打断了，肌肉也被撕裂了，显而易见，臂肘还可以运动，但是手掌只有麻木的感觉，任凭如何努力，手指也无法屈伸，这只手臂残废了。</p>
上药，止血，包扎……血依旧在蔓延，若是处理再晚一点，或许她全身的血液，都要就此流光。</p>
终于，不断流淌的血注慢慢变细，然后断续，一滴一滴地滴落，包扎，处理伤口。疼痛已经过去了，取而代之的是麻木的感觉。</p>
恐惧再次浮上心头。</p>
我刚才看见了什么。阿提拉回忆，那危险的气氛究竟从何而来……</p>
危险，恐慌，死亡的气息……</p>
秋茗——</p>
秋茗！她在心里默念着这个名字，秋茗。念及心爱的少女，心中竟然感受不到一丝温暖，唯有冰凉的恐惧与担忧。</p>
如此可怕的敌人，如此黑暗的势力。秋茗有危险！我必须去警告她，必须赶去她的身边，必须，必须去……保护她。</p>
去保护她！阿提拉心想，我立下誓言，作出承诺，我必须去保护秋茗。</p>
她拿起掉落在地的臂铠，上面巨大的孔洞和手臂上的伤口相互吻合。她将手，深入臂铠的末沿，小心地，套上拳甲……</p>
推到末端，肌肉与金属紧紧贴合在一起……</p>
我承诺过会保护她的。</p>
我必践行我的承诺。</p>
巴托里·阿提拉还是能够闻到空气中的血腥味。当然了，因为自己的手臂上就带着一处严重的伤，这浓浓的血腥味，正出自她自己。</p>
※※※※※※※※※※※※※※※※※※※※</p>
哇，字数好多……讨厌</p>
呐呐，很久都没有更新了。个人原因是因为在写新文，是啦，计划了那么久的事情终于付诸行动了，作者现在脚踏三只船，两篇小说，一篇漫画，真够渣的</p>
秋茗的现任终于正式登场。巴托里·阿提拉（匈牙利人的名字是姓在前名在后）。呐，人设还是借用了《邻二》的一个人物（未登场），并且融合了（烂尾）漫画《颓唐》里的一个反派（同样未登场，啧），之前在法国人和匈牙利人之间取舍不定，但最终还是选择了为匈牙利人，并且还和浴血女伯爵巴托里·伊丽莎白挂了点钩</p>
《蓝胡子》这个童话，我最早得知是看了漫画《童话中人》（前期不错，后期有点颓，但还是相当精彩的漫画），后来读了《闪灵》了解了更多。总感觉这一章有很多地方都和《闪灵》中的内容相似呢，我超喜欢看史蒂芬·金的小说</p>
今天登陆发现被锁了三章，唉，都是无心之失，我是没想到抽支烟都能踩雷，虽然那描写的确有歧义……弗洛伊德</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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