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排戴眼镜的男人突然开口:“周念是苏城人?我刚看见友谊宾馆外面立了块招牌,写着‘欢迎苏城昆剧院一行下榻’,你该不会是昆剧演员吧?”
这个新发现引得众人一阵惊叹,周念连忙解释:“我不是。”
来燕都参加演出的管晓雯才是唱昆剧的。周念是因为家里从外婆那一代就经常和昆剧院合作,加上这回她帮忙检查了一下演出服装,所以才会和昆剧院住一起。
复杂的前因后果她不想特意说明,刚才夸她的那个女孩儿却因此更加好奇:“那你是做什么的?之前自我介绍你可没说呢。”
都问到面前了,周念也不好隐瞒:“我是绣师,就是……”
没等她说完,就有人反应过来:“苏绣是吧?我还是第一回认识做苏绣的人呢,原来你们也会参加徒步啊?”
周念抿了抿嘴角,听见又一个人说:“对对对,我也以为你们都是那种深居简出的。哎那你平时除了刺绣还做什么?会像普通年轻人一样看电影打游戏吗?”
“如果不想学苏绣,家里会不会反对?”
“这可是非遗项目,不都是一代代传下去的?”
“怪可怜的,自己想做什么都不能选。”
周念还没回答,车上几个人就已经自由地想像了起来。无奈的情绪涌上心头,令她想起刚去大学报到的时候,寝室的同学好像也是这样,对她的来历充满了好奇与不解。
她还记得寝室里一个女生惊讶地看她,如同看一件出土的文物:“绣师还需要念大学?”
总是这样,一旦她说出苏绣二字,就会引来许多由于不了解而产生的猜测。就好像从事这份工作的人,都是与现实社会脱节的古代人。
周念的心一点点地沉下去,从前她会试图去解释,绣师这个古老的行业,也只不过是三百六十行里的一种,社会如何发展,他们便如何适应。
但到了现在,她或许已经麻木了,反正人的好奇心总是会过去的。
迟则安注意到身边的沉默与后排的议论声格格不入。眼看红灯亮起,他把车停在斑马线外,看了看周念低垂的眼尾。
他知道那些人没有恶意,他们只是不懂而已。
但是,无知不代表不会伤人。
“这条路有点堵,”迟则安转过身,打断他们的谈话,“你们帮忙查一下,看换哪条路好。”
繁杂的喧闹一瞬间消失了。周念抬起头,看向迟则安轮廓分明的侧脸,他还在转移话题和其他人商量路线,说话时突出的喉结上下滚动,带着点不张扬的性感。
周念捂住胸口,心脏怦怦直跳。
他刚才,给她解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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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前门是家开了几十年的老饭馆,用迷彩服的话来说,这是祖传产业。
饭馆就在师北胡同口,做的是街坊邻居的生意,进门就看见墙上贴的白瓷砖和地上嵌的水磨石地板,十几张大方桌齐齐摆开,颇有上世纪的怀旧风情。
六点半不到,大堂里已经坐满了人。
迷彩服专门为徒步团留了间包房,不用服务员招待,饭菜都由他亲自送上。店里卖的都是些家常菜,摆盘自然不太讲究,偶尔一两只碗上还有豁口,但菜的份量看上去相当实诚,一份能顶外面餐厅两份还多。
等菜上齐,迷彩服又搬了箱啤酒进来:“都能喝吧?”
“我不行,医生说不能沾酒。”乔莎先开了口,随后看看坐在旁边的周念,跟她交换了一下眼神,“念念也不喝。”
“没事,不能喝的咱不劝。”迷彩服把啤酒放到桌上,远远地扬了扬下巴,“迟队来点儿?”
迟则安说:“我也不用了。”
迷彩服很诧异:“嘿,你不像不能喝的人啊。”不过说归说,他也没有强求,按着剩下的人数一人一瓶酒发了出去。
在野外度过的三天,让一群人的关系迅速拉近了不少。饭局上的气氛很是热闹,酒过三巡之后,话题总算从榆清山的回忆中跳出来,几个话多的先聊起了自己的工作。
周念安安静静地吃着菜,听他们侃大山的范围从讨论经济形势跳到了痛骂拍马屁的同事,聊着聊着话题又绕回到户外徒步这件事上。
迷彩服喝成了大舌头:“我觉得吧,爬山真有点儿意思,以后换座山爬。迟队给推荐一下?”
迟则安还在思考,桌对面就有人打了个酒嗝,嗤笑一声:“当心他给你推荐珠峰,让你有去无回。”
包房里猛然安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