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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皇后那狠心的女人将自己圈禁之后,嬴涯便素到现在,中途无数女人机关算尽要爬上龙床,嬴涯都未曾应许,他是皇帝,对下三滥的勾引套数早就修炼得炉火纯青,一眼便知道那些娇声软语到底其中是真心还是假意。
他烦躁地抬起步子,一抬起头,便走到了皇后的椒房来。
皇帝已经开始在磨牙了。
他,远远没有自己想得那般有骨气,竟会对一个百般拒绝惹他大怒的女人念念不忘至今,闭上眼都是那日皇后扑在他身前,不顾性命安危地替他当下猛虎利爪。
她于他有救命的恩情,若是旁人,救驾有功,也不知道该怎么嘉奖呢。
皇帝心想,既然有这个恩情,看一眼就走,也无妨罢。
他冷着脸命人推开殿门。
这尘封已久的椒房再度为帝王打开,扑面而来的不再是昔日软亮温柔的烛火光晕,而是一股子扑鼻的香灰味儿,一股令人心神躁郁的木鱼声。
木鱼?
嬴涯一阵怔愣,他疾步走快,朝那传来生生单调冗长的木鱼声的黑暗中走去,越来越近,木鱼声也越来越大,但黑魆魆的寝殿,没有一丝光火,嬴涯常年批阅奏折,夜读文书,又因身体缘故,夜里是愈发看不清,被一只蒲团绊倒,登时一个踉跄,栽倒在地,只是在双膝着地时,手臂下意识去抓一个支撑物,抓到了一截纤细的臂膀。
嬴涯懊恼道:“怎么不点蜡烛?”
黑暗里传来一个温柔而漠然的声音:“臣妾习惯了,也能看见,陛下现在眼神里充满了戾气和恨。来此做甚么呢?”
嬴涯忽扭头暴喝:“点灯!”
皇帝吩咐,没人敢不答应,椒房的灯被一盏一盏地点燃,六角宫灯,从纱罩里安静地腾出暖而亮的光,将椒房四壁照得泛着惊心动魄的赭红。
他拉着皇后的胳膊,这时才惊愕地看见皇后一身素衣,披散着长发正在祷告,她的头发长了不少,而这时皇后也发觉,不过数月不见而已,还不到一年,皇帝已经两鬓染雪,望着她时颓然而仓皇,忽然伸手将鬓发遮住,可悲而可恨地别过了头,“别看朕。”
苏后苦涩一笑,朝古佛又暗自心中致歉。
“皇后,朕……只是来看看,有消息传来,说你病了。”
苏后身体底子还算是好的,至少近一年来罕少听说过她染病,而嬴涯早已病过几轮,只是这女人从不在意。
苏后道:“已大好了,不过夜里被褥滑落,着凉了。”
椒房虽暖,可也不是不透气的,总是有风吹进来,嬴涯知道她有这毛病,睡不踏实时便踢被子,夫妻共枕时都是他起夜,为皇后将被褥拉上。
“洵然也成婚了。”
他想说,皇后为何还不能原谅朕,朕已经应许了苏洵然,也放过了闻锦了,朕早已无心利用苏家任何人,尤其是你。
苏后淡声道:“多谢。”
又是这轻描淡写二字,嬴涯想从她嘴里听写别的,即便说她至今仍然恨着他也好,他也倦听那些虚与委蛇的假话!
嬴涯起身,摊开了手,“皇后替朕宽衣。”
这口吻冷硬又不客气,苏后也跟着起身,朝嬴涯低身敛衽,“恕难从命。”
“你——”
如今嬴涯连搬出身份也使不动她了?
他恼火地将苏后一把抱住,皇后挣扎着要推开嬴涯,嬴涯蛮狠霸道不肯放,将皇后的芳唇堵住,许久未曾一亲芳泽,还是皇后的两瓣香软最让人流连了,他张口便要撬开她的齿关,被却被皇后忽然张开牙齿狠口一咬!
皇帝吃痛,震惊地推开她,他抚了抚唇,看着指尖上的鲜血,目光变成了绝望。
“你就当真——恨朕恨到这个地步?”
皇帝仿佛一夕之间容颜苍老,已成了风中残年的垂暮之人,手无力地垂了下来。
苏后将慌乱中被嬴涯扯皱的衣裳整理好,“臣妾自知不是皇上敌手,若是皇上始终要逼迫,臣妾除了一死别无他法。”
嬴涯失笑起来,胸口被撞得生疼,嘴里一股血腥味蔓延起来,他忽然伸掌去,接了满手的血……
苏后怔怔望着背过身,身影已经渐渐佝偻,不再伟岸,不再强势的皇帝,血液滴滴答答地溅落在地,她想说话,声音却哑得再说不出来。人总是自私的,苏文姜自私在,她再也不想成全嬴涯的自私,她只想做一个有自己思想与主见的女人,而不是嬴涯想要时便扔到床上的菟丝子花,不是为了附庸皇帝而存在的。
代价就是,她与儿子也不再亲近,尽管她仍然心里全是嬴涯。
但是她必须狠心与嬴涯搏这一把。
她想听嬴涯认错,想听他的承诺,为什么——他宁可把自己弄成这副模样,都不肯低一下头?他就是这天底下最固执的人。
嬴涯静静地道:“苏文姜,朕恨你。”
他绝无可能摇尾乞怜地去求她回心转意,决无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