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道:“你们退下吧,请他进来。”
祝奕有些诧异,但很快便恢复了常色,对皇帝拜了三拜,和公冶昧一起退了出去。
片刻之后,祝融小心翼翼地门口徘徊了一阵,有些难以置信地走了进来。
他知道陛下疼爱自己这个晚辈,从小抱着他玩,逢人便夸这孩子可爱,外国使臣有了什么好玩的都托人给他带过去,斗法大会总是抛掷千金为他下注。
可祝融不知自己何德何能受到天子的青睐,青睐到在临终身危时都想见他一面。
皇后带着皇子离开了,附近的侍从也都遣退门外。祝融走到床榻前,见姬颂面上缠着纱布,奄奄一息的模样,登时难过地落下泪,扑到床边:“陛下……怎么会成这样?那些赤奴对陛下做了什么?我要砍他了四肢,抠出他的眼睛,掏了他的肠子,搅碎他的肉,剥了他的皮,抓住他的赤奴同伙,逼他们吃自己人的肉,喝自己人的血,用自己人的肠子吊死他们,再把他们砍了丢去喂猪狗……”
他把自己能想到最恶毒的杀人方法絮叨了一遍,忽然,姬颂颤颤巍巍地伸出一只手,似乎想拍拍他的脑袋,祝融看懂了这个动作,赶紧缩下头,让姬颂摸了摸。
姬颂道:“知道为什么我疼你吗?”
祝融愣住了。因为他曾经立下灭火大功?可只有这么简单吗?
他从未认真思考过这个问题,老老实实地摇摇头。
“因为,”姬颂缓缓道,“你的性子,和我从前很像。”
祝融一哆嗦,差点从榻上弹起来。
“陛下……陛下文治武功,我这么傻,怎么可能和陛下像……”他吞吞吐吐道,心想皇帝是不是头脑受损,说起了胡话。
姬颂的眼睛被纱布包裹着,看不见眼神,只有嘴唇微微动着,怀念地扬了扬嘴角,“怎么不像?胆大,莽撞,嫉恶如仇……若非那时是太子,身边有人严加管教,不知会干多少惊天动地的大事。就连亲手杀光赤奴这种话,我当年都说过。”
祝融愣了愣。这些形容,确实和他有几分相似。
“那……后来呢?”后来怎么收服群臣,掌一国之均衡的?
“后来……”姬颂幽幽道,“后来发生了一些事。”
他似乎并不想讲那些事,顿了顿,略显苍白的嘴唇合上了。
祝融有些摸不清头脑,只好道:“啊,那个,要是我也能像陛下一样就好了……”
姬颂忽然握紧了他的手腕,坚定道:“不要。”
他又清晰地重复了一遍:“不要。”
“融儿,你以后……就别像父亲兄长一样步入朝堂了吧。”他继续道,“宦海险恶,处处藏锋,你想无辜善良,就有千万人逼你作恶。还有,无论做什么事,莫管得失利害,但求无愧于心。”
人之将死,往往说得都是肺腑之言。姬颂的口气很沉重,句句箴言压得祝融透不过气,比罗笑君抽的一百鞭子还令人难受。
祝融感觉自己的眼眶湿了,即便他还不懂这些话的深意,但陛下能这样敞开心扉地告诉他这些,已经令他十分感激。
他颤声道:“陛下放心,我一定记得这些,一定按您说的做。”
姬颂沉默片刻,忽然问了句不相干的:“听说北伐时,是你打入赤奴把蒲净救出来的?”
祝融愣了愣,“是。”
姬颂道:“你们关系应该不错吧。”
祝融没有犹豫,“挺好的。”
姬颂轻轻点头,“朋友一场,也算是生死之交,在他身边多劝着些,别让他入朝为官,也别让他再上战场。”
祝融道:“好。”
即便不知皇帝是何用意,也先答应了再说。
姬颂扬了扬嘴角,面部的动作忽然僵住,手也不动了。
第二日,举国闻丧,偃师城家家户户换上素服,祝太师府上披挂的红绸似昙花一现,一夜之间褪成了白色。
刚刚到来不久的春天,再一次被笼入严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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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初版设定里姬颂是火系魔法,后来改成了魔综。
写托孤那段,指代姬颂用的是“皇帝”,写和祝融交谈那段,用的指代是“姬颂”。
嘿嘿,当然是有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