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色的目光落在他的剑上:“你不为你的剑取一个名字么?”
宁弦一顺着她的目光看向手中的剑,目光温柔,“其实五年前,师父将剑交予徒儿时,我便在心里想好它的名字了。”
“哦?”锦色淡淡道:“为何未曾听你提起过这剑的名字。”
“因为徒儿不敢说。”宁弦一看着她道。
锦色便不再问了。
宁弦一却走上前一步道:“师父,您不想知道徒儿为这剑取的是什么名字么?”
锦色定定地看着他。
宁弦一轻声说:“徒儿为它取名叫做’锦色’。”
宁弦一渐渐在江湖中声名鹊起,江湖中人大多都知道,这个叫做宁弦一的少年是流云山庄的遗孤,正直仗义,剑法出神入化,极为爱惜随身佩戴的“锦色”剑。
近来关于他的事,是与江湖正道一同去清除邪道“翊水阁”。
翊水阁原本是邪道第一大派,几年前老阁主死于门派内斗,新任阁主上任内斗却愈演愈烈,翊水阁分崩离析,势力渐消,正给了正派一个铲除机会。
宁弦一与翊水阁有血海深仇,自然冲到了这次行动的最前头。
随后,关于这次清剿的各种传言便纷沓而至,可无论是哪种传言,都没有提到宁弦一是否在这次行动中全身而退。
“锦色前辈!前辈!”
向来安静的谷中突然传来几声高声呼喊,但除了远处的瀑布声,等了许久都无人回应。
“宁兄,你确定你师父还在这里么?”方晋止住了声音,低声问宁弦一。
宁弦一被他跟他妹妹方乔搀着,脸色青白,浑身是血,吃力地点点头。
“我哥喊了许久都没有回应,也许前辈此刻正好外出。”方乔说着,红了眼眶,“宁公子,不如我们先去想办法为你疗伤,再……”
宁弦一摆手打断了她的话,颤声道:“我师父一定在的。”说罢他抬起头,用尽力气喊道:“师父,徒儿回来了!师父……”
话音刚落,方家兄妹就觉一阵微风突然袭来,微微恍神间,便见一抹紫色身影伫立于面前。
方家兄妹被眼前之人的风姿所震,一时怔怔无言。
锦色同样淡扫过两人,直至目光落到宁弦一的身上。
见他的样子,锦色皱了眉头。
“师父……”宁弦一看见了她,眼中微微有了些亮光,虚弱喊道。
锦色倾前几步蹲在了他的面前,审视了他身上的伤后,对方家兄妹道:“跟我来。”
淡淡的梨花香萦绕鼻尖,自入江湖后,宁弦一许久都没有这样睡过一个好觉。
他睁开眼睛,入眼是熟悉的卧房,只是床边支着腮假寐的却不是熟悉的女子。
“方姑娘。”他轻声道。
方乔睁开眼,见到他醒来松了口气,欢喜道:“宁公子,你醒了,可要喝水?”
宁弦一摇头,问道:“姑娘可知,宁某的师父在何处?”
方乔顿了下回道:“前辈为你治了伤,便一人回屋,再没出来。”
宁弦一听罢坐了起来,却突然觉得身体与往日不太一样,运转气息,却发现体内内力充盈,别说毫无受伤之感,内力竟比原来还要来的深厚。
他瞬间便明白怎么回事,自床榻一跃而起,冲向锦色的房间。
宁弦一第一次没有守师徒之礼,来到锦色房门前,想也不想便推门而入。
锦色正坐在床上调理内息,见宁弦一进来,首先上下审视了他一番,见他行走间气息稳定,便知已无大碍。
“师父。”宁弦一慢慢走近,“师父,我身体里内力可是师父输给我的?”
锦色知他就要问这个,便道:“不输内力,你会死。”
宁弦一便慢慢走到了床前,看着她,缓缓道:“既如此,师父,自此以后,便由徒儿来保护师父。”
方家兄妹从未想过,宁弦一口中的师父竟是个如此年轻而绝色的女子。
两人站在一处,虽名为师徒,可怎么看都仿若一对璧人。
而且,同为男人,方晋深知宁弦一看向锦色的目光代表什么。
“没错,”宁弦一仿若知道两人心中所想,对方晋道:“我心中早已把她当做我的妻子看了。”
方晋虽然心中早有猜测,但还是被他这样突来的坦率惊了一惊,刚想用伦理道德反驳,但又一想若自己是宁弦一,面对锦色这样的女子,又何能自信不会动心?
于是,他只对宁弦一道:“恐怕你这样做,会在江湖中掀起轩然大波。”
宁弦一听了,郎朗一笑道:“我为何要管江湖中如何?我入江湖不过是为了寻翊水阁报仇,如今翊水阁已灭,我灭门血仇已报,等我找到杀我父亲之人报了仇,我便江湖退隐,向我师父提亲。”
方晋未曾料到他竟如此决绝,不由道:“如今你已在江湖成名,说退隐……你真舍得?”
宁弦一道:“舍得。”
方晋见他神色坚定,心中微微一叹,知他妹妹注定要伤心了。
宁弦一皮外伤好的差不多的时候,他对锦色说:“师父,差一个人,我的仇就报完了。”
锦色看着他没有说话,一迳沉默地喝酒。
“那日我在翊水阁上问翊水阁主,他说杀我父亲之人早已离开翊水阁。”他看着她,目光中仿若有星辰闪烁,“师父,我明日出谷去寻这个人,等我报了仇,你就嫁予我做妻子好不好?”
锦色转头看他,他的目光温柔至极,语气轻柔又坚定:“我们永远不分开。”
锦色放下酒壶,抬手轻轻摩挲着他的眉眼,并未回答。
宁弦一倾身慢慢靠近了她,锦色没有躲。
他的唇瓣极轻地碰了她的唇一下。
那一刻,他像获得了全世界。
第二日,宁弦一便同方家兄妹出了谷,临走时,对锦色说:“我很快就会回来。”
锦色点点头,对他道:“我等你。”
她第一次说出如此柔软的话。
宁弦一听了,心中欢喜,那时他以为她说等他,是等他回来娶她。
仿佛预言般,分别不过几月,宁弦一便回来了。
锦色看起来并不意外他的归来,也没有问他是否报了仇。
当晚,将她珍藏的所有好酒都拿了出来,仿若庆祝他的早归。
宁弦一从未这样酣畅淋漓地喝酒,这么多年,在这一刻他才终于明了,锦色为何如此嗜酒,因为人生的悲凉无奈,为有酒醉,才能片刻逃脱。
等到最后一壶酒见了底的时候,宁弦一终于说:“你当年为何杀我父亲。”
锦色拿着酒壶的手顿了顿,随即仰头喝进最后一口酒,“我听闻流云剑法绝妙,便想试一试,家父将你父亲绑来,逼他与我对决,我一失手,把他杀了。”
宁弦一沉默了久久,才道:“知道我的身份时,为何没有杀了我?”
锦色轻轻把空了的酒壶放到一边,淡声道:“我与你从无仇怨。”
剧痛席上心间,宁弦一微微颤抖的手紧握成拳,闭上眼睛,声音是从未有过的绝望,“明日,我们做一个了断罢。”
第二日,等到方家兄妹赶到山谷时,就见宁弦一与锦色双双立在瀑布两旁。
两人神色俱都淡漠无波,毫无预兆间便冲向对方。
两人招数相近,身影一紫一灰,随着时间推延渐渐加快,最后只剩虚像。
不知过了多久,只见紫色身影突然喷出一口鲜血,自半空掉落。
落地前,又被灰色人影拦抱住。
锦色躺在宁弦一的怀里,知自己大限将至,对他道:“我一直在等这一天。”
宁弦一抱着她,她身体柔软,渐渐发凉,他抚摸着她的发丝,“你曾给了我一半的内力,早已不是我的对手。”
锦色微微一笑,淡淡道:“来生再见罢。”
说罢,垂下了手臂,再无气息。
宁弦一久久抱着锦色,不言不动,方乔几次想上去劝说,都被方晋拦了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宁弦一突然动了,他将怀中死去多时的锦色轻轻放在地上,跪倒在西边,朗声道:“父亲大人在上,儿子有生之年终于为您报了仇,您可安息。”
说罢,他弯下身子重重磕了三个头。
磕完头,他站起身,突然伸掌劈向自己几大关节。
“宁兄!”
“宁公子!”
方家兄妹失声喊道。
随着两人的惊呼,宁弦一一点点废掉了自己的武功。
他眼神灰败,神色仿若死人,却铿锵说道:“我宁弦一不顾天理伦常,犯下弑师重罪,不仁不义,天理难容。”
说完,他从地上拿起“锦色”,扬手便扔向瀑布下的深潭,剑穗上的耳饰碰到潭边碎石,发出一声轻响,瞬间没入潭中 。
他做完这一切后,脸色已发白,蹲下身,他动作极小心地从地上再次抱起锦色的尸身,温柔地为她擦去了嘴角的血迹。
“我宁弦一执拗地很,爱一人便爱她永生永世。”他慢慢地说:“锦色是我的妻子,便永生永世都是我的妻子,我们永远不分开。”
说罢,他低头,轻轻在她冰凉的唇上印下一吻。
方家兄妹俱都红了眼眶,看着他抱着锦色的尸身决然转身走向瀑布,他背影挺直,怀中锦色神色安宁,仿若熟睡,她的发尾轻触着地,与紫色轻纱一同在风中轻轻飘荡。
落英纷飞,轻轻飘落在两人身上。
方家兄妹知道,这一眼,便是永别了。
自此,这世间再无宁弦一,再无“锦色”剑。</l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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