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夏道:“老哥,你这是被人劝怕了?”
“怕了怕了,”陈涛道,“一个个的都口才了得,我是不敢再听了。”
“那你厉害呀,居然能坚持到现在一个子儿都不肯松口。”穆夏语气有几分调侃。
“我有什么办法?”陈涛十分无奈,“你当我愿意落到这步田地。前年有色金属市场那么火,我们融资扩大开采量和提高提炼效率,做的也是利国利民、造福乡里的好事啊。谁知到市场转眼说坏就坏,我也是实在没办法了。马翌要我陪,我拿得出钱来么?我自己上半年的工资,还一分没领呢。”
“按理说,公司现在这个样子,硬撑着也没什么意思。不如申请破产,固定资产变现用于赔偿。”穆夏尝试着问道。
“你当我没想过?可县里那些矿工,全家老少指着一分工钱吃饭,破产,是那么好破的吗?”陈涛叹息,“我是真没办法了,马翌他就不能等等,等过两年缓过来来,他作为股东还是可以拿分红的嘛。非要我现在拿钱,我就一句话:要钱没有,要命一条。”陈涛真如马翌所说,现在完全是在耍横。
穆夏心底发笑,你当马翌是傻的?
他当初投你5000万只占4%的股份,那是高出市场价值7倍的天价估值,估计你那会儿做梦都要笑醒。
可人家打的什么主意?人家看中的是你将来新股上市后股价溢价的高额回报,这会儿市场都萎缩成什么熊样了,还能指望你上市?再不把钱拿回来,黄花菜都凉了。
“老哥,你给兄弟透个底吧,到底为什么非过庭审不可。你知道的,现在谈,投资方还会看看均德眼下的偿还能力,大家商量着来定个价格。可这个官司你万一输了,那可就得赔死了。”
其实不仅穆夏,很多业内的人都觉得陈涛的坚持来的十分奇怪,就好像知道他这个案子十有八九不会输一样。
陈涛自嘲地笑了一声:“其实我也是死马当活马医。咱们均德从生产队改制开始,是乡亲们二十几年的心血,要是这次挺不过去,均德就完了,德县也完了。可万一这案子能赢,那咱们就还留着一口气,等过两年市场缓过来,说不定咱们还能活。”
“是因为亚胜吧。”穆夏直言问道:“亚胜毕竟是均德的大股东,均德破产的话他们的损失最大。你是不是想通过走庭审给亚胜压力,让他们继续注资盘活均德?”
“呵,亚胜,别提了。均德现在在亚胜眼里就是一艘沉船,他们才懒得管呢。”陈涛的语气有几分苍凉,“穆律师,你别再劝我了,这回我还就倔上了。而且小宁法官也挺支持我的,我就觉得吧,均德这回还没走到死路,我应该再博一回。”
“你说什么?”穆夏抓住了陈涛的关键词,“你说小宁法官?”
“对啊,就是主审这个案件的小宁法官。”陆涛道,“几次调解,马翌那边的律师咄咄逼人的漫天要价,我都快要顶不住压力了,小宁法官就会叫停调解会。他私底下还鼓励我,让我为了乡亲们,一定要顶住。”
不可能。穆夏心下慌乱。
宁维之不可能在调解时作出这样明显的倾向。被知道了怎么向原告方交代?
“不会吧,是不是你的错觉?”他问。
“怎么可能,虽然他说得很隐晦,但应该就是支持均德的意思,只要我顶住了,过庭审的时候他能判我赢。”陈涛像是对穆夏解释,又像是要说服自己,“没错,他一定是这个意思。所以,我更加不能就这么认怂。”
电话被挂断了。
穆夏胸中如撞钟般激烈震荡,但却不是为了陈涛这份最后的倔强。
均德的处境他不是不了解。
但他一直认为自己有把握说服陈涛。
原因很简单,陈涛不过是企业法人,只要公司申请破产,公司债务是不会落到他个人头上的。
这样,他至少能甩开这个烂摊子,过点平静的小日子。
如今他死咬着不肯松口,不过是有人还在给他一点希望罢了。
人都是不见黄河不死心的。
只要还能看到希望,就总想着熬过这段便能柳暗花明。
而实际上,这往往已经是放弃沉船逃生的最后机会了。
刚刚和陈涛的交谈却让他明白自己错了。
也明白了为什么这么多人都说服不了陈涛,而那么多次庭外调解也都不能解决这场看似常见的金融纠纷案。
自己和所有人一样,认为陈涛的底气来自母公司香港亚胜,有亚胜的背景为他运作,他就能和恒聪的资本势力抗衡,就算最终失败了,亚胜也不会见死不救。
但如果亚胜根本就没打算管他们的死活呢?
如果亚胜压根儿就把均德当作沉没成本来看待,那陈涛就很可能是在背水一战。
而一直以来应援他的,就另有其人了。
穆夏将手机捏地死紧。
难怪那么多次庭外调解都没有进展。
他还当是宁维之情商太低,不知道抓住双方的利益痛点从中斡旋。
但如果调解迟迟没有进展的真正原因,是调解人根本就不打算调解成功呢?
如果宁维之一直以来的打算,就是要让这个案子走上法庭呢?
穆夏心中冷笑。
呵,国内PE对赌协议无效第一司法判例。
宁维之,你的野心可真大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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