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白鸦不想跑的。

……但他害怕再不跑就跑不掉了。

姑且不说自己是如何看待此事, 单说身份, 解青山是苻行舟他知道，但华白玉就是白羽, 苻行舟却不知道。

一旦苻行舟知道了，以这个人的行事做法……

怕是真的要被约束一辈子。

——毕竟华白玉不好控制, 一个戏子、还是王爷众目睽睽下赠予的下人, 想控制太容易了。

江白鸦并不想平白再惹风波, 三十六计, 走，为上策。

……打也打赢了, 此时不跑, 更待何时？

更何况他有别的，更要紧的事。

运起的真气汇聚于双腿，江白鸦脚下飞快，整个人轻飘飘的，像是一片柳絮。

景色飞速后移。

好的是, 凤蛊因为那几口血的缘故，如今是满血状态。

那几口血……

江白鸦忽然又想起了先前那个莫名其妙的吻了。

男人的嘴里有铁锈腥气, 这是被江白鸦亲自砍出来的, 除此以外, 还有很好闻的气息。

那个吻也是轻柔又带着些犹豫的，跟苻行舟素来的果决雷厉全然不同。

苻行舟, 是怀着怎样的心情, 亲下来的呢。

除了给点凰蛊的东西外……

身后风向忽然稍变。

江白鸦偏过头去。

是解青山。

面具覆脸, 解青山看不出是什么表情，但起落间，男人的身形却并不慢。

甚至两人之间的距离，还在以极慢的速度，缓缓缩小。

江白鸦咬咬牙，一头栽进楼里。

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冲进一个房间。

还好，没人。

江白鸦在脑洞里砸了一下八百年没见的系统，“开个‘门’。”

系统问：“去哪？”

江白鸦：“亲王府。”

系统：“仡连？”

江白鸦：“是。”

系统于是查了查积分，又比对了一下距离，道：“开了。但你剩余的积分已经……”

话没说完，江白鸦已经冲进了位移门。

空间扭曲感汹涌而来，耳边嗡嗡响，什么都听不见。

系统：“……”

它自己回小黑屋自闭去了。

谁也没有发现，就在江白鸦钻进“门”的那一刻，黑暗中有一双眼睛闪了闪。

还有一个极轻的笑声。

那个声音很是奇特，听着并不苍老，却有着老年人般，带着死气般极长的调。

……

再睁开眼，已是站在一片翠竹里。

有呜呜箫声。

如泣如诉，叫人心酸。

江白鸦闭眼原地缓了会儿，才动身，顺着箫的悠长声音，摸索走出小竹林。

月下有人按洞箫。

——泸溪国当今皇上唯一的皇叔，仡连砚。

仡连是泸溪皇姓，泸溪皇帝名讳仡连允。

仡连砚辈分虽说是皇叔，但年岁并不大，相反，甚至比仡连允还要小上一岁，乃是先皇最小的弟弟。

也是最疼爱的弟弟，连遗诏中，都明确写明不让仡连砚出京城，允许其一生不去封地，在京城快活。

今年方才二十有一。

是江白鸦的一个朋友。

——一个半年前就该赴会的朋友。

这个朋友交的很是意外，但好歹也是对江白鸦、乃至对大渊都有益的朋友，所以江白鸦才会计划了今日的行程。

归根结底，就是为了见一见这位朋友。

除此以外……九楼是顺路，解青山是意外。

江白鸦从竹林里走出，静静听完了一曲。

直到轻轻唤了一声，仡连砚才发现他。

仡连砚放下洞箫，看着江白鸦有一会儿，仿佛很熟道：“这位朋友，本王认得你，欢迎你到访。”

江白鸦道：“何以见得？”

——这个人根本没认出来。

仡连砚笑得一派风流：“只要是美人，来了本王府上，便是朋友，像姑娘这么美的，一定是最好的朋友。”

“……”

“那王爷游遍芳丛，‘最好的朋友’可是太多。”

江白鸦调侃了一句，然后换回自己本来的声线，道，“仡连，是我。”

仡连砚愣了愣，然后有些诧异：“小羽？”

江白鸦点头。

“……真瞧不出来。”仡连砚有些惊叹，回过神，又道，“你半年前便传信，又迟迟不来，我还当你已经出了意外。”

“来，坐。”

——这个意外特指某些个不太好的事情。

“有事耽搁罢了，”江白鸦依言坐下，语调慢吞吞的，“既然与仡连王爷志同道合，要维持大渊与泸溪的友谊和平，自然没有中途撂担子的道理，倒是仡连王爷……”

他看着仡连砚，一字一句道，“未免有些失信？”

仡连砚看着江白鸦，许久，忽然道：“你消失太久了。”

江白鸦心里一咯噔。

——泸溪王族很是排外，仡连砚是他唯一能搭上的线，也是他能调查到泸溪操虫术的原因。但仡连砚，到底是姓仡连的。

一直以来，江白鸦所倚仗的，是自己手中的权利，以及仡连砚的清醒——不与大渊为敌的清醒。

仡连砚虽然并不知道“白羽”的真实身份到底是什么，但却大概也能猜到此人在大渊高位很有话语权，因此才会信任江白鸦，交这个朋友。

江白鸦想，所谓“朋友”，前提必须是地位对等，否则就不会是朋友了，总伴随着轻易的蔑视。

不是朋友了，就不必再帮衬。

连背叛，也无愧道义。

显然，半年的消失，太子忽然的掌权，足够让仡连砚怀疑。

心中虽然惊涛骇浪，江白鸦面上仍是毫无波澜，甚至带着些许笑意，“我也不想的，事情实在太多，忙起来，就分不清东西南北了。”

仡连砚只是摇头，再次重复道：“你消失太久了。”

江白鸦意识到有些不对了。

——仡连砚要说的，很有可能与自己所想的完全不是同一个东西。

恐怕对他来说，更为令人不安。

仡连砚语气很有些沉重，道：“这半年来，发生的事情确实太多……那些姓凤的突然出现，蛊惑了许多乱七八糟的王爷与朝官，学习那些个‘蛊术’，弄得到处乌烟瘴气。”

“……更可怖的是，连棺材里的人，都跑到人间来了。”

看着江白鸦略显疑惑的眉眼，他笑得讥诮，“你们大渊的皇帝怎么回事，改朝换代，良善到连前朝的皇帝也不除掉的么？”

“不可能，定然除掉了。”江白鸦喃喃，“我记得，前朝末代皇帝是……”

两人对视片刻，异口同声说出了那个名字。

“——离孝帝，凤九繁。”

大渊前朝为离，然而恰逢乱世，大离的持续时间也不长，但也不算短，乃是三世而亡。

据史书记载，凤族掌权时，皇帝多暴戾，阴晴难明，罢乱朝纲；皇族穷奢极欲，苛捐暴敛；治安极差，常有百姓无故失踪。

是以到离孝帝时，百姓的愤怒已达极点，江湖人纷纷揭竿而起，誓要取离孝帝狗命。

民心之所向，渊高祖与镇国公联手，将凤族赶下了台。

离孝帝沙场自缢，凤族西逃，渊高祖率兵追杀。

最终为泸溪以越境为由阻拦，史书无后文。

江白鸦道：“如果我没记错，离孝帝是在最后那场战役里，于宁天府外腾蛇山自缢。”

宁天府，就是大渊当今的京城。

却不是大离的京城。

——大离的京城是如今的桐州，正因此，桐州的繁华程度不弱于京城。

仡连砚道：“所以我说，连躺在棺材里的人，都跑出来了。”

忽然反应过来，又是一笑：“不过，你们皇上到底有没有给前朝的倒霉皇帝一副棺材？是不是因为曝尸荒野，无法入土为安，才会又出来霍乱人间？”

江白鸦心想，那我还真不知道。

那时候，离我出生也还有一年呢。

“还有更可怕的呢。”

看着江白鸦思索的神情，仡连砚的脸色有些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