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庭内。
随着唱席就位, 自大渊而来的将士们纷纷落座。
大渊官府文绣飞禽, 武纹走兽,算是一个区分, 苻行舟今日便身着一套崭新的武官燕服。
玄青深衣长袍,暗纹三品以上特有走兽, 狼形猛姿, 云纹滚边, 颇具威严。
头戴鶡冠, 尽是将帅气派。
人靠衣装,这句话委实是不假的。
慕容惊则坐于首位, 没什么表情。
——与大渊不同, 胡人以玄色为尊,鲜卑一族又尊狼为神,于是这胡人皇帝穿着一袭黑色滚金边绣白狼的胡服,上好的皮革裹紧腰身,站起时身后的貂裘大氅近乎委地, 看起来,也好不威风。
只是这两人碰到一起, 便有些一言难尽了。
都是深色, 又都“藏”狼, 过于相似。
偏偏身份完全不对等,一个是君, 一个是将。
哪怕不是同一国, 也极是下“君面”。
不过慕容惊一直都是冷冷的态度, 两方皆是相看两厌,多一桩尴尬,也无甚关系。
开宴,歌舞升平。
马琴奏,琵琶弹,胡笳鸣,平鼓擂。
身姿窈窕穿着轻薄的胡姬旋身,长腿高踢,蛮腰下塌,拗出曼妙的曲线。
薄纱覆面,看不清下半张脸,一双眼睛却足够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眼波流转,多情含笑。
苻行舟坐在下首位,他瞥了一眼胡姬,视线片刻对上,若有所思。
江白鸦就坐在苻行舟旁边,不动神色地打量着慕容惊。
——每年一会,必定不会只是把酒言欢,定然还会交谈一些别的东西。
比如未来一年边境如何相处,两国之间有何邦交规矩,贡品与岁币的多少等等。
江白鸦是晋怀王强行塞进来的人,苻行舟会带着他出席这种正式的场合,虽说有几分本人的恶趣味不假,但其实,更是对晋怀王的一种交代。
当然,至于具体到底如何安排,那还是苻行舟自己说了算——这本来该由皇帝指定的使者来做,虽说这“使者”大多也都为守边将士,但于公,苻行舟并没有得到皇帝的任何授意。
不过承和帝都病得上不了朝了,两个儿子整天斗得如火如荼,自然没人会关注这点细节。
这天高皇帝远的,某种程度上来说,在边疆,苻行舟几乎可以说的上是一个“土皇帝”了。
江白鸦嚼了一口羊肉,心中思忖。
慕容惊漫不经心地看着旋舞,嘴中道:“今夜欢宴,只论歌舞,不言其他——苻将军远道而来,可还对我族歌舞满意?如今台上的这查姬,跳的可好?”
苻行舟没有正面回答,而是淡笑着道:“不精此道不可妄言,不过大胡异域风情,也能算得开了眼界。”
刚好一舞毕了,那胡姬施了一个礼,便欲退下。
慕容惊忽然招手,“过来。”
莫名被召,女人诚惶诚恐地上前,施大礼,恭敬道:“可汗。”
慕容惊朝身边一偏头,对女人道:“这位便是大渊的苻将军,他对旋舞,应当并不陌生——查姬,你自己问问大将军,自己跳的是好,还是不好?”
闻言,江白鸦握着酒杯的五指微紧,眼皮朝上抬了抬。
——慕容惊与苻行舟的关系,似乎不大对头,尤其在胡旋舞这个方面。
在这种“小事”上争锋相对,显然,有些内情。
只听苻行舟仍是淡淡道:“可汗此言差矣,苻某是个粗人,说好如何,说不好,又能如何?”
江白鸦转头望去,却瞧见男人拢在袖中的左手,似是做了个紧握的动作。
他眉头皱了皱,举酒至唇边,顿住。
“旋舞本是我族神圣的舞蹈,只跳给族人相看,从不跳与不懂的粗人,”大胡可汗慕容惊一字一句道,“可总有不知羞的女子破例,渐渐地,旋舞也就变成宴上欢庆之舞。”
“既然谁都能看,甚至传去了中原,那么,再跳得不好让异族人平白看笑话,便是我族的不是了,该罚。”
“苻将军这般推三阻四,想必是不觉得好的,来人——”
立马有两个胡人从外跑入,架起查姬双臂。
动作训练有素,迅疾非常,仿佛事先演练过般。
查姬吓得花容失色,眼中顷刻就盈满了泪,一句话都说不出。
慕容惊仍是那副漫不经心的模样,目光放在苻行舟身上,却道:“跳得不好,腿留着也是无用,砍了。”
两个虎背熊腰的胡人立马就欲拖走查姬。
“不!!”
女人凄厉的惨叫穿破丝竹,满场静寂。
许是极端的恐惧催化了力量,她忽然挣脱束缚,爬到苻行舟面前,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将军……将军求求您……我……奴,奴已经很努力了……奴还有弟弟,不能没有腿,更不能无法跳舞……求求您!”
她将头磕到了地上,发出一记沉闷的声响。
苻行舟面沉如水。
江白鸦看着眼前这戏剧化的一幕,面色也是沉沉的。
——下马威。
这明显是慕容惊策划好的一场好戏。
但按理说,哪怕如此,真要砍,砍的也是鲜卑蛮女的腿,实则与大渊的将士们毫无干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