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起这些事, 子孤熙也剩不下什么好脸色。
随着岁月渐长,道三复去世后没几年, 子孤熙后知后觉, 自然知道了曾经百官们口中的“宠臣”,究竟是被父皇怎么个什么宠法。
道三复是个什么人, 子孤熙清楚的很。
所谓避世清修的道长,实际上,就属他一身政治铜臭。
子孤熙的父皇曾经弑弟夺权, 而道三复代表着整个崂郡道氏, 成了当年拥戴姜王子冲上位的主力。
他是个宫变上位的权臣,又和皇帝扯上了不清不楚的关系。说是名士,但大家心知肚明——这位号称清心寡欲的一代名士, 是靠什么来权倾朝野。
伴君如伴虎。
他是一个只手遮天的权臣, 当日谋策政变的核心, 又是子孤熙父皇的枕边人。
这三种身份, 每一个都能把人送上巅峰;但也致命危险, 转眼荣华一场空。
虽不清楚当年道三复究竟为何而死, 但子孤熙并不傻——他当然知道,道三复的死和子舍脂的判词并没什么直接关系。父皇当初再怎么宠爱刘贵妃和她膝下儿女们, 也不至于为了一句错话,去斩杀一个功不可没的臣子。
那件事背后另有隐情。
想到这里,子孤熙忍不住抬眼, 盯着道幻缘。
良久, 他问道:“你到底为何而来?”
道幻缘看着子孤熙, 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一般,他轻笑出声:“是您母后请我来的。”
“看来我母亲的面子大得很。”子孤熙冷冷道:“听人说你十七岁就混到了崂山宫的青白二君的职位,当时我叔叔纯王还花费万金,只求你下山为病重的小世子算上一卦,你也没搭理过。”
“皇后凤仪,我哪敢摆什么谱。”道幻缘觑着子孤熙的脸,虽然话说得恭敬,但他的语调微微上扬,又让人觉得他很无所谓,“何况她让我入宫,直奔您而来。我心中就更加激动,迫不及待告辞了师父,来与故人相见。”
“你见了我会激动?”子孤熙仿佛听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道幻缘微微一笑,然后低下头。过了许久,他再次抬头看向子孤熙,话语却一改刚才的轻佻:“如果只为郑王熙和即墨城的那些琐事,我当然没什么兴趣。但身为观星论卦的道士,我眼看该落之日却不落,当然要来一探究竟。”
好像他那一句话中,某个点戳到了子孤熙的心尖儿上。
子孤熙立马询问:“你说的什么?”
“该落之日还不落。”道幻缘又道,“这是先父给殿下的判词,我想您应该没忘。”
冷汗倒流的感觉一下子袭来,子孤熙藏在袖子里的手握了握拳。但他表面上仍保持着镇定:“装神弄鬼很有意思?”
“当然没意思,那我们就摊开来讲。”道幻缘将茶杯放下。
伴随着茶杯触碰到桌面的“哐”声,道幻缘的眼神突然如针芒般锋利:“你怎么还在这里?依照星象来看,你该死在月泉之战才对。”
道幻缘的话毫不设防,直接戳破子孤熙最敏感的秘密。
只见子孤熙在一瞬间冷汗直冒,整个人僵在了原地。过了好久,他才试探性地轻轻开口,一改刚才的冷漠锋利:“你……你再说一遍!”
道幻缘凝视着他,然后挑眉,又勾了勾唇角。
他站起身来,像是听完什么故事一样,感慨着摇摇头,拂去自己衣袖上的褶皱,与子孤熙擦肩而过,径直走出了贺仙宫的待客厅。
直到他走出厅外,子孤熙才从惊诧中反应过来,想也没想直接追了出去。
贺仙宫的待客厅外,是青翠欲滴的芭蕉树和滴水观音,还有茂盛硕大的地涌金莲,都在诠释着和北方即墨城不符合的南方风情。
彼时道幻缘就坐在一个石桌旁,用手拨弄着地涌金莲的瓣。
看到子孤熙追出来后,他终于肯好好打量这位阔别已久的故人。明明知道对方心急,可道幻缘自己先开口,说了一句好似无关痛痒的话:“其实比起坐在崂山的观星殿,看着枯燥无味的星象……我更喜欢崂山晨练的广场——因为那是清修之地里,唯一可以光明正大握剑的地方。”
子孤熙忍不住双手拍摁在桌子上,怒道:“你究竟知道什么!”
道幻缘玩味地瞥了子孤熙一眼,标志性的眉毛微微上扬。他总是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样,看得子孤熙相当火大。
之后,道幻缘又无所谓地耸耸肩,继续自顾自说:“对。我的心上人是我的剑。做个把弄拂尘,整天说星论月的道士有什么乐趣?可那就是我原本的命……都说星象上众仙家安排好的命运无可拂逆,但我偏偏不信!”
道幻缘霍然起身,倒是把子孤熙吓了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