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让我去帮郑王？”宋王皓诧异地问了一句, 紧接着, 他发现这句话未免有些不合时宜。

于是, 宋王在那句话落下后，又沉稳了语气, 换了一种略带玩笑的语调：“看来这局棋很难了。父皇的棋心缜密，的确不是常人可破的。但皇兄都做不到，那我也悬。”

神藏展颜一笑：“棋局上的事，臣不敢断言。但您和陛下可是‘一门同宗’, 张太傅乃博弈大拿，您和陛下皆出自太傅教诲。布棋之道，若宫中陛下还能棋逢对手, 舍宋王其谁？”

一门同宗这个词触动了宋王的心。

他甚至在神藏说出这个词的时候, 有种被人认同的惊喜感。

如今朝堂上, 仿佛只有郑王熙一人继承了他父亲的种种，其余人都居于旁侧。宋王和皇帝并不是很肖似, 相貌随了母亲，性情上更不似他父亲的骁勇。

好像他这个宋王，和他父皇什么关系也没有。

在他父皇心中, 无论自己做得再怎么优秀，再怎样懂事。宋王皓只是郑王熙的一个预备人选，没什么可供拼搏的活路。

但神藏是龙台前的红人, 又是父皇最宠信的心腹, 他的话仿佛给了宋王一种鼓舞——金莲花军骑被审后, 郑王失势已久。而今正他宋王皓前途大好, 政法得利。

于是他睁大了眼睛，按捺住心情，问神藏：“这是父皇的意思？”

神藏摇了摇头，笑道：“不，是臣自己的意思。但小臣行事，只看陛下眼色。殿下放心就好——”

宋王有些失望，但转念一想，很快振作起来：“无妨，请大人带路吧。”

神藏点点头，刚要领着宋王一同出内室的时候，他一下子想起了什么，于是折身回去，再出来的时候，那身红衣重阳也没有换下来，只是手中多了一把御前护主的金剑。

“刚才精神不佳。”神藏有些歉意地跟宋王解释，“是有人替我守着陛下，我这才敢打盹儿一会儿。现在重回岗位，总不能忘了拿它。让殿下多等了，还请莫怪。”

说罢，两人便一同穿过正阳主殿，去了殿后一处栽满了农家趣的小别院。

在这朱门红墙，玉砌园林里，唯一的清新赏眼，大概就是权力最中央的正阳殿之后。

葡萄藤和葫芦蔓交织在一起，郁郁葱葱的青翠爬上篱笆棚，篱笆下是一道石桌，石桌上摆了一棋盘。

棋桌对面的父子，执棋亦执心。

子孤熙面色有些不悦，精神也有点萎靡。他食指中指上下夹棋，盯着那棋盘想了许久。而皇帝不紧不慢地饮茶作乐，看也不看那棋局一眼。甚至在子孤熙琢磨的时候，还在跟身边一个取代了神藏位置的人搭话。

道幻缘腰悬长剑，一边垂眼看着棋面局势，一边阐述着关于战役前备的事。

“不胜此役，提头来见。”道幻缘看着子孤熙艰难地落下一子后，冷冷回答，“臣就是有这种觉悟。”

“阿熙，你的故友很有胆识啊。”皇帝靠在石桌上，右臂支颐，他的拇指抵在下颌处，食指轻轻敲打着自己的太阳穴，似笑非笑，“很像你当初站在我面前，宣誓出战月泉时的决心。”

“无畏者才敢发毒誓，我倒劝道将军小心点。西域这盘明棋当然好下，就怕墙内起火——”子孤熙看了道幻缘一眼，然后又见父皇落下一子，他冷静道：“看样子我输定了，无论在哪儿落子，都是一死。”

正说着，只见红衣神藏领着一身朝服的宋王入局。

神藏朝着皇帝行礼，轻声道：“臣贸然，请了宋王来。”

“不。”皇帝瞥了神藏一眼，笑了笑，“你请的对。阿熙这一手臭棋，和他玩没什么意思。皓儿这棋家大手参与，才让朕玩的尽兴。阿熙，还不让位给你弟弟？”

子孤熙不语，仍从棋盒内抢来了一子，握在两指间。

“不让。”子孤熙回答，“我开的局，输赢是我自己的事，我自己来解。”

宋王站在原地，大着胆子闯入了那父子二人的对话：“皇兄的局，我不会抢。但问题是父皇在上，皇兄的对手并非等闲之辈。面对强者时，万不可一意孤行。棋道的精髓是输赢，如果注定输的棋……不下也罢！”

“真令我纳闷。”子孤熙睨了宋王一眼，“都说下棋之道，如做人之道。注定输赢的事情不再去争？说得真好。但这怎么可能是你宋王皓的做人之道？”

宋王不解，皱起了眉。

“明知不可争，却仍去争。”子孤熙把棋落在盘上，然后扭头看向郑王，眯起眼睛，冷冷说，“看来六弟的棋道和人道，很是相悖啊。”

宋王没再说话，而是径直上前，将大半棋盘尽收眼底。本来一盘棋而已，可他越看越迷惑，看到最后，他忍不住诧异地问父皇：“这不是围棋吗？”

皇帝微微一笑：“那你看这是什么棋？”

宋王又观察了一会儿，难以置信道：“这是……五子？！”

皇帝吹开茶盏上的叶片，说道：“五子棋也是一门学问，最浅显易懂，但也最有规律。你得把这基本的东西摸得透烂才行。而朕，正在教你哥哥——什么是最基本的道理。”

“好了。”说完后，皇帝看向道幻缘，“今儿你也累了，回去把朕的意思转达给弋家那两位将军。明日要出征，你回去歇着吧。神藏，去送送道将军。”

神藏恭敬应下后，又对道幻缘说：“将军随我来。”

等他们二人离去时，皇帝看着面前两个儿子，无视了他们那些被微妙压制下去的矛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