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孤熙始终没有掉过一滴眼泪。
待先帝驾崩, 大臣宫妃王爷公主们涌入殿内, 跪在地上呜咽哭泣。而子孤熙径直穿过了人群, 他面无表情,只缓缓坐在正阳殿的正座上, 等着内侍们替先帝整理遗容,处理后事。
等丧礼举办过后,他便可举行登基大典。
现在,殿内一干大臣们哭完先帝, 便急忙向新主表忠,伏跪在地,将天子这一个赫赫名号加注在子孤熙身上。
他已经是皇帝了。
子孤熙单手撑腮, 坐在这华贵的椅子上, 审视着这群大臣们。有的曾经不服, 有的攻于谄媚,有的自恃功高, 而今——这些戴着同一副面具的人,都需他来揣度。
台下这群人啊,或许一日之前还需谨慎顾忌。而今, 他谁也不用怕。
即墨城外,钟鼓楼接连响起了丧钟的声音。响了整整一夜,让人夜不能寐。
钟鼓楼的钟声无比洪亮, 能盖过所有或真或假的恭维, 也能盖过所有或喜或悲的哭声。
“诸卿都退下吧。”子孤熙听着殿内人的哭丧声, 又听着朝臣们的话, 他终于开口,但没什么感情,“朕与诸王,今夜要为先帝守灵。朝议会今日起暂罢,但办公事宜不能遗落,这几日你们便在各机构处理事务,真有急事,可直接命人将奏折递到正阳殿来,朕自会批复。”
待所有大臣们退下后,子孤熙看着一旁失魂落魄的母后,使了个眼神给弋太后的使女们:“夜深露重,搀着太后回宫去,喂些安神宁魂的汤药。守灵一过,朕就去看她。”
弋太后和子孤熙擦肩而过的时候,她好像终于有了点意识,她望向子孤熙,通红着眼睛,很小声地问:“荣儿为什么不回来,他还病着?我很想他——”
子孤熙从正座上下来,解开自己的外衣,披在母亲身上,然后仔仔细细给她系好:“我过几日就让他来见您,所以这段日子……请母后保重。”
所有人走后,他回到父皇的病床前,和兄弟姐妹们跪一起,一言不发。
“你妹妹舍脂为什么不来?”最先开口的,是那个永远温柔到懦弱的白马公主,她盯着一旁的道公主,生平第一次呵斥别人,“父皇有女儿四人,单单对你家舍脂最好,她居然能不来?其余兄弟姐妹……宣益二王未曾来得及赶回,艳山姐姐远嫁西域,宋王皓腿脚不便也能理解,可她呢?!她就在这即墨城中,凭什么不来?”
此话一出,在殿内的兄弟姐妹齐齐看向她,唯独子孤熙头也不回,只跪着冷漠回答:“父皇灵前,争执姐妹乃大不孝,噤声——”
白马公主眼圈一红,委屈地盯着子孤熙:“我再不孝,本意是为父皇不甘。我便非要问问,她为什么不来。”
子孤熙冷冷道:“她为什么不来的原因,你我不是很清楚吗,在座兄弟姐妹们,也清楚得很——阿妹,你是想和朕深究什么?”
说完后,子孤熙看向白马公主,眼神看似无表情,实则是种警告,他又问了一遍:“你想跟朕深究些什么?”
冷风席卷,天微亮破晓。一缕光开始偷偷露出,红色的天曙落在正阳殿那位先帝的遗体上,也落在他灵前五位子女的脸庞上。
红色的曙光落在白马公主脸上,这位公主的头发、面庞、衣裳,都蒙上一层淡淡的红色。她看着子孤熙,难以置信道:“哥哥……我哪里敢与您深究什么,您是新帝,是天子,您让我住口……我便不再提及。”
说完后,她突然大哭了起来,肩膀一颤一颤的,道公主赶紧把这个姐姐揽到怀里,安慰了一通。
一旁的惠王昂冷不丁开口,他的声音温厚,说起话来也永远温和。
但此情此景,他那温润的嗓音,也夹杂着似有似无的冷戾:“她为了一个男人,便与父兄反目生了嫌隙,还不顾身份职责,当庭悔婚,纵火殉情,自然不是个孝女,更不是个公主。所以,何必再去管她的情意在不在。”
子孤熙听出了惠王昂的弦外之音,他也不戳破,仍一脸麻木:“说得甚对。”
惠王昂目不斜视,又道:“舍脂不来,宋王不在,并不值得愤懑。相比之下,倒是今夜父皇驾崩,有一个该在的人,却一直不见踪影。陛下不觉得奇怪?”
子孤熙用余光看了他一眼。
“神藏为何不在?”惠王淡淡提醒道,“不论怎样……他都不该不在。”
——替你除掉所有挡你王位的人,等这一切都清理干净后,皇位和国玺都可以还给你了。
——神藏早替你料理好了一切。
父皇临终说的每一个字,子孤熙都没忘。
他霍然起身,对着身后兄弟姐妹们甩下一句话:“有样东西落在了贺仙宫,去去便回。”
“陛下想要什么东西,派人去取就可。还非要屈尊亲临?”惠王又道,“何况这正阳殿里的东西,此刻都属于陛下。贺仙宫那种旧居里的一砖一瓦,按理说不必带来。”
“朕还就要亲自去取。”子孤熙说道,“天南地北,非要不可。只有朕配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