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艳山想到了一个主意, 对着公主那张红莲业火般明艳的脸, 她倚靠在自己的皇位上,嘴角边凝起一抹冷笑。
她把目光从西柯的脸上移开, 却也没去看公主的脸, 她低着头微微一笑:“听闻公主今年二十三岁还未出嫁,一直虔诚在庙宇里供奉大母神,是西域里半出家的至洁神女。若在西域,牺牲个人的婚姻是一种修行。那以自身的贞洁换来众生和平, 岂不是一种如圣人般的无上普渡?不知道公主愿不愿意要这个普渡众人的机会。”
公主穿着一身单薄的白裙子,整张脸白如乍寒雪夜, 如她眼眸中不肯融化的封冰冷意。但兄长的血溅在她素白的身上,溅在她热烈的红发上, 很快就从滚烫变成了粘僵, 把冰雪一样的美人弄得狼狈不堪。
公主的表情越坚强,看上去越十足可怜。
公主在兄长渐渐冰却的血中打着颤:“你要做什么?”
子艳山不屑地笑了笑, 说出了一句不像平常女性该说的话:“在战争里,败落的男性从此是胜者的奴隶、是新王在围场狩猎时用来尽兴的靶头;但女子总是会有别的出路,比较起自己的父兄,好歹不必赔上性命。战败后, 女子的价值便比男子高出了不少,尤其是如公主这般出身高贵又貌美的,再不济也能保全自身性命, 若是公主再厉害一些, 一笑能救你国上下的万千性命。”
似乎是猜到了子艳山的意思, 公主抬起头,说道:“我与父兄确然战败,无话可说。但我不会做任由你送来送去的玩物。”
听到公主的回答,子艳山缓缓抬头睁大眼睛盯着她。这个眼神看似空洞麻木,但细看又让人毛骨悚然,因为她把一种隐忍愤怒的情绪,压在了仿佛空无一物的眼神中,就好比将火油洒在枯木上,平静之后总会爆出烈火。
“不是送,是献。”子艳山说话的时候,语调放得很平,但总能让人听出她咬牙切齿、一字一顿、把怒火散在每一句里,“我会派最精锐的兵护送你去即墨城,去那个我魂牵梦绕却此生无望的故国。我想大平的新皇帝会非常非常喜欢你,这可是个不错的出路。我很了解我兄长的脾性,他对男人或许满腔仇恨,但对待女性向来温柔宠溺。不然也不会把子舍脂宠成那样无法无天,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性子。”
子艳山的每一句话都是挑衅,是一把把锐利的剑,扎进了公主的心里。
公主本来平静的面孔被撕裂了,她愤怒中带着一丝微颤抖的哭腔:“你在羞辱我,你是想羞辱我对吧!你想把我送到即墨城,送到那个杀害霍萨兹尔的男人身边。哈……哈哈……”
说着说着,公主半俯下身,她余光看到了凝结在自己红发上那些零落的血渍,她发出了不屑又带着无能为力的疯狂的笑,她看着子艳山,仿佛看一个怪物:“你可真够绝的。但你如果敢把我送到即墨,你哥哥敢碰我一根头发,我就割开他的喉咙,为我弟弟报仇。”
“何必这么决绝。”子艳山说道,“去了即墨,便是另一番新天地。你怎知即墨就不是个好地方呢。我哥哥必对你千宠百爱,而我又对哥哥言听计从,说不定……”
话悬了一悬,子艳山掩口一笑:“我会留你父亲,还有整个东南六国的千万条性命呢。”
她正掩口轻笑。公主睁大了眼睛,瞪着子艳山,她跌跌撞撞走到子艳山面前,与子艳山四目相对,公主挑着眉,根本不信子艳山的话:“你会吗?我信吗。”
“看来你不信我。”
“我很了解你的手段。”公主的眼神绝望又固执,“折磨我们,欺骗我们。给我们一点所谓“希望”的羞辱,最后再把这一点希望硬生生掐灭。这是不是让你感到无比快乐?”
“聪明。”子艳山放下手,然后轻轻鼓了鼓掌,“不信最好,只有傻子才会信这些话。”
说完后,子艳山瞥着一言不发的西柯,话却是对公主说的:“我喜欢聪明的人,所以同那位乌孙的翁诗女王一样,我也给公主你一个自裁好死的机会。我的皇座就是你的坟地,撞死在你父亲面前殉国吧,你早该这样做了。”
这是第二个死在子艳山面前的女子了。
但不同于上一次毅然决然的翁诗女王,沙国公主在临死前盯着子艳山,看了她很久很久,临终的最后一句话,是一句不知问谁的话:“也不知道米阿卡当初惨死在月泉的时候,有没有撞向王座,死在上面的机会。”
西柯听到爱女临死的询问,他嘴唇微抖,却无力阻止女儿的目光盯向子艳山的王座,最后一头撞死在了上面。
子艳山从头到尾都背对着发生的一切,她只听到女孩柔软娇嫩的皮肤被坚硬宝座割开时声音。
那具生动美丽的躯壳瞬间湮灭,里面的生命发出了凄艳的尖叫。
但子艳山听不到。
西柯在最后一个孩子也惨死在自己面前的时候,他忍不住倒在了地上,肩膀剧烈地颤抖,他用手捂住了脸,泪水从指缝中不停溢出。
“我很过分吗。”子艳山走到他的面前,看上去平静异常,“让一个父亲看着自己全部的孩子死在自己眼前,好像这世间没有比这个更残忍的事情了。但西柯殿下你得知道,一开始我并不打算让你的儿女们走得这么痛快,这已经是我最大的宽容了。”
听到子艳山的话后,西柯抬起头,涨红的双眼恶狠狠看着这个女人,但子艳山毫不畏惧与愤怒之人对视,她看向西柯的双眼,最后无所谓地摇了摇头。
“我与你无话可说。”西柯发现自己的愤怒极其无力,“你说不会让我死的那么幸运。好,我等着。你要怎样杀我?子女尽死,如剥皮剔骨之痛,难道世间还有比这更残酷的刑罚?”
“我早就料到,西柯殿下现在生无可恋。”子艳山说道,“不过西庭之战开战之前,我就与您说过,我很少给予一个人信任,不论是真心的信任,还是关乎利益必须的信任,对我而言都十足珍贵。只因我实在不愿意去相信别人,但既然给了——那个人就必须要忠诚、要做到他答应过我的每一件事。如果做不到,就是对我的背叛。我平生不恨小人,也不恨懦夫,我理解见风使舵,也可怜人性本弱。唯有像你这样……”
子艳山伸出手,指向西柯,仿佛那根手指就是她凝锋的利剑:“像你这样得了我的信任,却又在我背后倒戈,让我身后起火的人,最是可恶。”
西柯觉得很好笑:“你若是个真正聪明的军事家,就该摸清楚每个人的脾性。是什么样的父亲会帮助杀害自己儿子的凶手!又是什么样的国王,会带着自己的子民走上一条为人奴隶的道路!子艳山——你是赢家,赢在我们东南六国的其余人,都是你不恨的‘懦夫’和‘小人’,所以你把怒火发在我的身上,我无话可说。”
宫殿里不知从哪儿吹来一阵风,吹得灯苗晃悠悠,光影变换,落在子艳山脸上的光换了一个方向。子艳山的脸在新的光影下变得立体起来,仿佛换了一副面貌。她原本寡淡的容颜,突然多了一种凌厉的感觉,细细长长的眉,紧紧抿着的唇,还有在暗夜里被影子隐去一半的瞳孔,似兰花黑豹,又似暗幕刀剑,是日上侠士,也是月下刺客。
唯独不是个女人。
子艳山从光影中走出,刚才出现的那张脸消失了,如同一个幻觉。她伸出手,揪住了西柯的领口,力气大的可怕。
她把西柯从地上拽了起来,逼着这个男人直视自己:“原来你是恨我哥哥杀了霍萨兹尔呀,所以才带着自己一众子女前来送死。”
西柯不作回应,子艳山也不勉强:“如果这就是你背叛我的一个理由。那你付出的代价,真是太亏、太亏、太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