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渐紧紧攥着他手,“居贞,我只是觉得,皇家究竟凉薄,这道理连小钟小鼓都懂,我却一直逃避。你瞧情爱一事,于晋王而言,不过是谋利的棋子。若殿下继位,狡兔死,走狗烹……”
陆颐开解道,“不会的。殿下不是这样人,你该晓得的。皇家也不都凉薄,到底还要看人。你看今上对甘棠元君不就一往情深?殿下同叶氏,也是伉俪情深的。退一步说,若殿下真继了位,过得些时日性情变了,要清功臣时候,我同你辞官归隐便是。只是殿下骨子里究竟仁厚,我觉得必不至如此,定能好好让你我施展一番抱负的。”
林渐忽似想起什么一般,“是了,你我族中没落,威胁不到殿下,不会有性命之忧的。”
陆颐叹道,“于磐,你性子通透,看人看事皆透彻。只是若要开怀,却少不得要糊涂些。世上的事有哪一件是经得起细究的?若真如此,庄周也无试妻的必要了。”
林渐不语,只又叹了口气。陆颐便道,“你要想开些,其实族中没落也并非全无好处。不然为了香火,又要弄出多少事端。再者仁武一朝后期,大渊风向已转,不然单是分桃断袖就够世人诟病的,你我又哪里能如今日平顺。”
林渐点点头,神色终于略松了些。陆颐轻抚了抚他背脊,“你莫担心,总要盼着些好。不论别的,渐卦同颐卦都是顶好的上上卦,我们必不会不得善终的。”
林渐面上微见一丝笑意,“你倒拿这个劝上我了。虽说一生一卦大多作得数——我只是担心,如今诸事不由人,若是变数陡生,又该如何。”
陆颐便道,“大渊历朝风俗,世家最信这些。孩子出生时,寻一高人为其卜卦,再以卦象趋吉避凶。所谓一生一卦,自然不是虚言。你细想想,谁人一生只有平顺没有波澜的?是以便是有变故,这卦象也早该料到了。”
林渐颔首,“是了,今时今日既已到了这个位置,开弓没有回头箭。不论天意如何,我们只谋人事。天意不可知,于殿下如此,于晋王亦然。究竟还不是定数,我不能先担忧起这些。”
陆颐正色道,“这便是了。于磐,看你每每忧心,我实在心疼得很。你也心疼心疼我,从此以后少忧心些罢。”
林渐在他唇上轻吻了吻,“对不住……我会好好的,不教你心疼。”
陆颐拥紧了他,“你要好好的, 若真有什么,也别担忧……左右我同你总在一处。”
他的怀抱还是那样宽厚。林渐低低道,“若真有什么……我倒宁肯你平安无事,哪怕我多吃些苦,又有何妨。”
陆颐急道,“这怎么成?都说好了要在一处的。”
林渐微微笑道,“瞧你,不过白说说罢了。这还没有什么便这般急起来,若真有什么可怎么好呢?”
陆颐连连道,“不会的,必不会有什么。”
林渐见他情态,抬手抚上他眉眼,轻轻叹道,“稳重宽和如居贞,亦有这样忧急的时候。这样忧急却是为了我,教我如何自处。”
陆颐语声颇低,“于磐不为我忧急么?现下想来,此生十数载,其实平顺之外,总有忧急之时。忧急滋味其实苦得很,但思及只为彼此忧急,便觉连这苦中皆是含着些甜的。”
林渐含笑阖眸,语声极轻,“居贞此意,忧急其实也是种圆满。自然,如何不是呢。为你挂心,为你忧急,我皆甘愿——居贞,你便是我的圆满。”
有微风轻轻拂过,含着朝露的沁凉和若有若无的草香。日头慢慢爬得高了,元熙坊中渐渐觉出暖意来。
又是一个春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