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然输入了一个地址,进入了云盘点开了一段视频。视频里开始时在大街上,后来似乎是一辆出租车,开始的时候系统还报了车牌号。司机是典型的侃爷,从天文地理到国计民生一路嘴上不停,辛然滑动进度条,来到下车的地方,似乎是个工地,梁浩一下子明白过来。只见辛然在大雨中疾步跑了一会儿,来到一座楼前,楼还没完全建好,只有个骨架,镜头上抬,十几楼高的地方隐隐约约有几个人在一间屋子里。梁浩知道,那是他们在检查案发现场。
这份视频是在线录的,并有清晰的上传时间。辛然将手机递还给梁浩,说:“你们可以检查一下,这个视频的内容和时间有没有任何造假成分。”
梁浩明白了,这是一份不在场证明,辛然到达的时间晚于刑警队发现尸体的时间,如果路上耽误的时间超过了骆炳朝的死亡时间,那么人就一定不会是辛然杀的。视频里还有出租车的车牌号,所有一切都可以验证。辛然根本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么疯狂,他意识到凶手可能设置了一个圈套之后,第一时间做了防范措施,他只是让梁浩误以为他陷入了绝境,而答应帮他。
梁浩想明白后,心里一股无名火猛地烧了起来。梁浩感觉自己受了欺骗,不仅是欺骗,他还被利用了。然而他忍住没有发火,他明白,辛然播放这段视频的用意在于打破国伟的心理防线,他不能扰乱这个计划。
“这是什么?”国伟看完视频装出一脸不解。
辛然敏锐地感觉到他压抑的怒气,说:“你可以说动张小华、柱子、曲益展,而秦小清、骆炳朝和方兆军也是容易受心理暗示的类型,但你不可能说服汪巍,你是找到了什么证据?”
国伟蹙眉看着辛然,一脸鄙夷。
辛然又说:“你查内部资料的时候需要账号吧,登录信息抹掉了吗?”
国伟眼神一闪,只听辛然又说:“的确,仅凭这些这些并不能定你的教唆杀人罪,但是滥用职权和刚刚的故意杀人未遂是跑不了的。你做了这么多,是报复了刑警队,但你真正的仇人呢?为什么你要承担这么多的骂名而他却可以安然地躺在那里接受所有的荣誉?”
国伟听到这里,不由有些震惊地看着辛然:“你……”
“如果你不把真相说出来,他永远都是个英雄,你甘心吗?”
梁浩听得心中惊疑不定,险些开口发问,堪堪忍住了。
国伟的眼神开始闪躲,辛然知道他动摇了,又说:“你知道,我们现在没有证据,仅凭你的几句话是不能定罪的,你真的不打算把真相说出来吗?”
国伟蹙眉想了想,似乎是觉得辛然最后一句没有骗他,终于开口道:“辛正涛那个混账不配成为一个英雄。”
梁浩听到这里终于忍不住,怒道:“你说什么?”
感受到梁浩的怒意,国伟似乎有些开心,说:“你以为辛正涛是个好警察吗?他根本就是个罪犯。”
梁浩已经冷静下来,压抑着怒火问:“什么意思?”
“他包庇罪犯冤枉好人,让无辜之人获罪惨死,你说,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由于刑警队内部有问题,周围包围圈的警察都是邢立飞外调来的,他们开始时不明就里,听到这里,不由也纷纷露出震惊的神色。
“你凭什么这样说?”梁浩质问道。
国伟答道:“因为,他冤枉的那个人正是我爸爸。”
十七年前,国伟家小区附近出了一桩杀人案,因为国伟的爸爸跟那个死者曾经起过争执,来侦查的警察认为他爸爸有重大嫌疑,二话不说就把人带走了,后来案发现场更是检验出了国伟爸爸的指纹。可是国伟清楚地知道,他的爸爸整晚都在家,他怎么可能去杀人?但是当时办案的刑警说亲属的不在场证明力度不够,不能为国伟的爸爸摆脱嫌疑。后来由于国伟的爸爸不肯认罪,被当做是认罪态度不好,从重处理,被判了死刑。而国伟的妈妈也因为接受不了这样的冤屈一时不平,自杀了。于是,国伟被送到了孤儿院。他后来考到警察学院当上了警察就是为了查出当年的真相。让国伟非常吃惊的是,当他终于进入刑警队接触到当年案卷时,发现案卷上的问题很多,还有很多地方明显有改动的痕迹,这是一桩典型的人为冤假错案。
“当时办案的人正是辛正涛。”因为压抑着愤怒,国伟的声音听起来有点扭曲。
“但这不能证明改动案卷的人是辛队。”梁浩反驳道。
“你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辛正涛当年是刑警队的一个传奇,屡破大案要案,能力在整个石平市都是出名的,这样一个人,怎么可能看不出连我都能一眼看出的低级错误?”
梁浩愣住了,的确,辛正涛不可能犯这样的错误,除非他是有意为之。
“可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什么?”国伟冷笑一声:“我哪知道?我只知道因为他,我爸爸被当做杀人犯枪毙。他作为一个警察不可能不明白他冤枉我爸爸的后果,他分明就是想让我爸做什么人的替罪羊。他根本不是英雄,他是个杀人凶手。”
“可是你为什么要杀那些无辜的人?”
“杀人?我没有杀人。我只是帮那些有仇难报的人伸张正义。”
“你这是犯罪。”
“犯罪?害死张小华妻子的人就没罪吗?害死柱子父亲的人就没罪吗?把曲益展骗到绝境的人就没罪吗?逼死方兆军老师的人没罪吗?为什么那些人不用受到惩罚?”
“你这是强词夺理。”梁浩终于按捺不住心中的火气:“你凭什么判断他们有没有罪?你凭什么把自己凌驾于他们之上?你跟他们没有什么不同。不,在行为上,你比他们恶劣许多。”
在梁浩的怒火中,辛然还是保持着一贯的冷静:“你没有杀人,那骆炳朝是怎么死的?汪巍是怎么死的?”
“我怎么知道,大概是多行不义必自毙吧。”
辛然发现他到这份上仍然咬死不肯松口认罪,转了话头:“那我又为什么该死?”
国伟怔了一下,随即眼中燃烧起熊熊怒火,满怀恨意地看着辛然,似乎是不屑回答他的问题。
“你只不过在为你的愤恨找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而已。你不信法律能够伸张正义,你不信刑警能够伸张正义,你又做了什么?因为一个人的恨而让这么多人惨死,就是正义?你只是自私自大,不要假借正义之名。”
国伟冷笑一声:“正义,你凭什么跟我谈正义?辛正涛知法犯法,但他却成了石平市的英雄。这就是正义?你无端享受了这么多年英雄子女的荣誉,却来教训我?”
辛然看了国伟一眼,冷淡地说:“我不需要向你解释。”
一场警匪剧以狗血闹剧收场,国伟被押走,辛然看着远去的人群,说:“我能做的只有这些,接下来能不能找到更多证据定他的罪,要看你们的本事了。”
梁浩知道话是对他说的,点点头:“他可以替别人清理罪证,但是没人替他清理,我就不信这次真的一点蛛丝马迹都找不到。”
说完这句,两个人都不再开口。所有人都明白,就算定了国伟的罪,对刑警队也是个沉重的打击。因为国伟是作为刑警队的一员犯罪的,这大概也是他的目的。万一真的暴露了,也是个同归于尽,不让任何人好过。
然而,真相再无法令人满意,也是真相,不可更改。刑警队能做的,就是还事情以本来面目,即使这个面目并不美好。也许这种对真相的执著与敬畏,才是这份工作的意义。
不远处的天际出现了一点红晕,预示着黎明即将到来。
梁浩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问:“你刚才对国伟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辛然愣了一下,没有回答。
梁浩觉得他其实听懂了,只是在装糊涂,干脆把话问得更清楚:“你问国伟是否甘心让辛队一直做个英雄,你早就知道了?”
辛然摇摇头。
“那你为什么那么说,只是猜测?”
“因为傲慢。”
“什么?”
“从炼狱那幅画出现之后,我一直觉得汪巍的案子其实是个障眼法。真正的傲慢根本不是指的他。”
“那是谁?”
“我爸爸。傲慢在《神曲》里的定义是不敬神,但这肯定不是正确解释。还有一种流行解释,认为傲慢的代表人物是撒旦,而傲慢是对权力的滥用。”
“你是不是还想说,他嫁祸你的手法,跟你爸爸嫁祸他爸爸的手法一样?”梁浩终于不再按捺怒火,吼道:“你刚才还说你并不知道这个案子,你在耍我?你是不是当我是个笨蛋,能被你玩弄于鼓掌之中?”
辛然没料到梁浩会发这么大的脾气,怔了怔,叹了口气问:“你真的想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