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吴知州入了席，众人纷纷离座起身，齐声贺寿，知州一一谢过。</p>
吴管家道：“薄酒无味，惟愿歌舞添兴，何大娘六艺兼备，抚筝庆寿。”一语既毕，一位少女离席上前，她面覆鹅黄纱巾，身量已足。</p>
其父何樰，年纪轻轻，便官拜丞相，更与子厚先生颇有渊源。</p>
南唐六王子李从嘉初封安定郡公，他素善诗文，工于书画。九年前，随兄长李从冀访楚时，听闻何家有奇女，遂邀与相见。橘子洲头，二人斗诗比词，安定郡公甘拜下风。此事逐渐传遍坊间，何大娘也因此名冠楚城。楚王爱惜人才，封其为郡主，赐号潇湘。</p>
其后，楚王薨，时逢众驹争槽，何丞相深受牵连，左迁祁州虞部郎中。同年冬，南唐率军攻占潭州，楚亡。</p>
众人停杯投箸，个个屏气凝神。少女玉指铜甲，先是一阵扫弦，作擂鼓之声，由慢及快。弹的是《将军令》，此曲源于唐宫乐曲, 用以表现将军升帐时威严庄重、出征时气势磅礴、厮杀时激烈紧张。</p>
葇兮看着台上众星捧月的女子，心头落寞。那位何郎中，她是知道的。二十年前，江奉宣曾与何郎中一同求学于浯溪书院。举国境内，或许有人不知楚王是谁，却一定知道丞相是谁。秀婶常说，她男人与何相有同窗之谊，奉栖梧却从不曾附和一二。</p>
葇兮见秀婶在人前炫耀，忍不住说道：“我爹爹也是。”奉大娘不由分说，当着众人扇了她两巴掌。</p>
葇兮觉得冤枉，便跑去跟江奉宣诉苦。按照江奉宣的性子，一定会说：“何樰小儿，焉能与我相比！”然而，出乎她的意料，爹爹只字未发。</p>
葇兮看着看着，不觉鼻子一酸，她的父亲明明与何郎中同窗共读，如今，郡主在台上受众人瞩目，自己却在这黯然神伤！如若爹爹未受奸人所害，今日一定不是这位潇湘郡主独领风骚，她将与郡主齐名，合称“南楚双姝”。</p>
乐声渐密，气氛顿时紧张起来。葇兮也停下思绪，细细品筝，脑海中逐渐浮现气壮山河的画面。忽然，她有些恍惚，觉得郡主像是在看自己。她有些心虚，侧头避开郡主的眼神，岂料，却又对上何郎中的视线。她心下一惊，难道自己眼中的妒意如此明显？又或者是，她像极了爹爹，被这家人认了出来。</p>
琴声慢下来之际，葇兮心知一曲将终，不免有些惋惜，这曲子可比清漪的妙得多，以后哪还有机会再听见。而后，郡主一阵快弹，左手琶音，均匀地挑拨琴弦，右手快速摇弦，表达将士们鸣金时的整齐迅速。随后，筝声渐稀，以一长串刮弦收声。</p>
笑敏道：“你们看，郡主好像在往咱们这边看。”</p>
祁宁道：“是了，好像在看清漪。你瞧清漪，气质出众，估摸着郡主见她稀奇，觉得大开眼界，说不定，还想赋诗一首。”</p>
清漪听罢，不仅莞尔，她感激地看向祁宁，“我是女孩，有什么好看的，也许她在看雁乙兄。”说完后，她下意识地往身旁一看，才惊觉雁惊寒未曾列席。</p>
众人轻笑出声，谭大娘子的脸上也有些挂不住。</p>
吴知州大喜，“果然虎父无犬女，潇湘郡主真是出类拔萃，才艺无双，是我南楚女子的楷模！”</p>
罗老太太赞道：“妙！这么好的娘子，不知要花落谁家。”</p>
笑敏笑道：“雁祖母，你五福陈筹，说不定呀，花要落在你家。”</p>
谭氏道：“敏敏，有贵客在，莫要喧哗。”</p>
忽然，葇兮察觉到，笑敏似乎频频看向自己，不由得焦虑起来，</p>
这时，万籁坊的伶人上了台，唱的是《松鹤曲》。葇兮闻声，眸子一沉。台下喝彩之声不绝。</p>
伶人唱毕，谢道：“此曲出自祁州江执笔之手，鄙人学艺不精，未得精髓，辱没了佳音。”</p>
不少人朝葇兮看来，她脸一红，其余人也纷纷望将过来。</p>
“先生谦虚了，家父随心而谱的曲子，经你改编，有画龙点睛之效，万籁坊果真名不虚传。”</p>
“原来小娘子竟是江执笔的千金，真是失敬”</p>
有人忙起哄道：“江娘子，来一曲！”</p>
“葇兮不才，愿清歌一曲，祝知州大人平步青云！”</p>
台下有人小声嘀咕，“自古高人出乡野，此曲恣意洒脱，竟有大家之范！”</p>
“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葇兮初次登台，喉咙有些发干。这时，清漪抱琴走上台，葇兮愣了一刹，清漪示意她继续唱下去。</p>
台下的议论之声渐大，葇兮一紧张，唱到“请君为我侧耳听”时，乱了心神，眼看就要忘词。</p>
忽然有人接了下句，“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复醒。”这句与之前音调重复，被人续唱出来也不足为奇。葇兮顺势接了下去。众人循声望去，见圆场之人竟是何郎中。</p>
一曲毕，台下呼声四起。葇兮与清漪相视一笑，款款下台。</p>
笑敏哂道：“葇兮藏得好严实。”</p>
葇兮并不搭理她。虽然成功过关，但方才她与清漪同台，绿叶衬花红，这滋味着实不好受。台上继续有人献艺，她不动声色地换上端庄之相，微笑着看表演。</p>
清漪道：“葇兮，等会我们去向人家道谢吧。”</p>
谭氏道：“应该的，等会结束后，你们是得去道谢。”</p>
葇兮的脸又是一红，枉她自信比清漪周全，却险些失了仪。</p>
谭氏又道：“你们二人能得何郎中解围，也是福泽。”</p>
葇兮在台上时，因心思在歌曲上，并不知解围之人是谁。她乍一闻得此言，想起爹爹总为了一口酒跟酒博士大打出手，不由脸色一变。</p>
歌舞罢，众人或于厢房小憩，或欣赏园内美景。端为始，午为中，五月初五，花香送凉风。</p>
清漪道：“葇兮，我们走！”</p>
葇兮有些顾虑，“万一旁人误以为我们存了高攀之心，可怎生是好？”</p>
清漪眉头轻蹙，“虞部郎中，掌山泽田园，何来高枝之说？”</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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