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清早,风云突变,几道闪电从天而降,乌云压城,白昼变黑夜。天像被捅了一个口子,不停往地面泼水,连续泼了三日。雨停之后,地面积水深三四尺,没人半腰,人们只好以舟代步。</p>
江河水涨,人们纷纷拿了渔网、竹筐去路上捉鱼,偶有人捞起一条大鱼,惹得众人拍手称快。</p>
到了酉时,积水渐渐退去。盛夏时节,残阳映水,半江瑟瑟半江红。夕阳下,一条小船缓缓从渡口处向樰岭驶来。</p>
“娘子快看,是雁三郎!”踏莎打开小轩窗,见不远处的船只正向这边驶来。</p>
初尘走至窗前看到那一幕时,忙转身下了阁楼。踏莎紧随其后,“娘子,这不合礼法,被郎中知道了,又要骂你。”</p>
“他不将我当女儿看,我又何需在意他的想法,如今,世上对我好的,唯有雁乙。”</p>
待得小船到了浅滩附近,惊寒下了船,初尘正沿着小路往这边走来。暴雨过后,到处都是泥泞,初尘的鞋子被泥污浸透,惊寒看去,好一阵心疼。</p>
“你别动。”</p>
“你这几日都在渡口吗?”初尘的睫毛上沾了些水,如雨后梨花,惊寒忙拿了手帕小心翼翼地擦拭。</p>
“三日前的傍晚我到了渡口,本想着第二日一早来拜访郎中,都怪我,应该早点过来的。”</p>
初尘回头对踏莎道:“快去,拿上几身素服,我们去雁州。”</p>
“娘子,郎中若是知道,定要责罚你。”</p>
“怕什么,反正我是多余之人,自今日起,我与樰岭,再无瓜葛。”初尘说罢,冲惊寒羞涩一笑,“雁乙兄,以后就拜托你多置双碗筷了。”</p>
惊寒沦陷在这迷人的浅笑中,他激动地握住初尘的双手,“我此生,定不负你!”</p>
初尘嫣然一笑,“我们走吧。”</p>
浯溪客栈内,烛影摇红。</p>
“你睡吧,今晚我就在这里守着你。”惊寒柔声说道。</p>
“不,我不睡,你陪我说话,说一整夜。”</p>
“那可不行,你不能不睡觉。”惊寒宠溺地说道。</p>
“少睡一晚又不会死人的,你就陪我说话嘛!”虽是夏夜里,但下了一场大暴雨,夜间的江边,清风徐徐,传来丝丝凉气,初尘缩在被窝里撒娇的样子让人顿生保护之欲。</p>
惊寒心想,反正她也不可能坚持一整晚,就由着她去吧。</p>
“我们祁州一带,处处依山傍水,风景如画,以祁州八景最负盛名。‘湘妃泣竹’、‘芙蓉照水’、‘浯溪碑林’、‘寒江独钓’、‘渔舟唱晚’、‘樰岭奇葩’、‘阳春白雪’、‘牛屎芬芳’。”</p>
“你慢点说,喝点水润润喉咙,你说快了,我怕记不住。”惊寒见初尘将有一番长论,便端来一杯温茶。</p>
“湘妃乃尧之二女,舜之二妃,娥皇女英,她二人南下寻夫,舜帝殁,二妃啼哭,洒于竹,竹尽斑,故曰‘湘妃竹’。‘湘妃泣竹’乃八景之首。”</p>
“古有湘夫人陪伴在舜帝之侧,今有潇湘郡主与我秉烛夜谈,我何德何能!”</p>
初尘莞尔一笑,“诗云‘秋风万里芙蓉国,暮雨千家薜荔村’,祁州遍植木芙蓉,盛夏之时,芙蓉花开,晨时为白,继而微红,待到正午,便如红霞,乃三醉芙蓉。又因芙蓉多临水而生,故为‘芙蓉照水’”。</p>
“郎中自号江渚渔樵,而你,则是江畔芙蓉。”</p>
初寒暗自垂眸,“我并不喜芙蓉,只是樰岭遍植此树,父亲为了应景,才赐了我这个雅名。论华美,芙蓉远逊牡丹;论清新脱俗,不如绿竹;论灵气逼人、纤尘不染,不如涧谷幽兰。我才想做什么江畔芙蓉,我是冰天雪地里的一株涧谷幽兰。”</p>
惊寒心想,傻瓜,冰天雪地哪来的幽兰,他换掉桌几上的凉茶,重新倒了杯热的递到床边。</p>
“这码头对岸,那处有一山峰,苍崖峭壁,枯松倒挂,巍然突兀,连绵几十米,高三十余米,山峰之上,碑林丛立,摩崖石刻云集,文人骚客常在此题诗,是为‘浯溪碑林’。”</p>
“我们明日去看。”</p>
“我才不要去呢,我不喜欢诗词歌赋。”</p>
“不喜欢诗词还能对战李煜,初尘真乃天才!”顿了顿,惊寒又补充道,“真巧,我也不喜欢读书,总觉得跟文人无法交流。”</p>
“一百多年前,子厚先生左迁祁州,郁郁不得志,在江边写下《江雪》。先生在祁州期间,大力兴学,当时,诸多文人来祁州与先生切磋交流,办学教书,此后一百余年,祁州出了十余位进士,此乃先生之功……”</p>
“于子厚先生而言,贬谪乃他一人之不幸,于祁州民众而言,却是万幸!说起来,你祖上与子厚先生颇有渊源,同出自河东一脉。那里人杰地灵,怪不得你兼具了倾世之才和绝世之颜!”</p>
“你别提她。”初尘有些不悦,但脸上依旧温和。</p>
“徐姨就是被她害死的。当年,她与水姨一同入门,父亲宠爱水姨,之后水姨被赶出府。人人都说相由心生,她脸上有道疤,怖人得很,如今成天躲在房里装傻。”</p>
惊寒见她如此评价亲生母亲,不知如何应对,初尘如此是非分明,帮理不帮亲,这般品格,实属难能可贵。</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