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卿刚进到殿门, 龙书案后的蟒袍男子霍然起身, 迎出来时宽大的紫色袍袖拂乱了书岸上整齐摆放的奏章。

许久不见葛洪这样行事, 葛卿按下心中泛起的一丝异样，弯身行礼道：“王兄……”

“王妹有伤在身，何必多礼？”葛洪搀起她刚要下拜的身子, 语声关切：“听说你这次受伤极重, 一路上车马劳顿，身体可还吃得消？”

葛卿心里一暖，因低着头, 看不到她嘴角的浅浅感激。“劳烦王兄关心，臣妹已经无事。”华老头脾气虽然不好, 医治她可谓是尽心尽力。这段时间他夜以继日地翻查古书，终于彻底研制出了对症的解药。毒一解，她这伤自然痊愈。

“那就好……”葛洪面色一缓, 随即转为忿然：“边乱刚平，就敢对出征将士下手。唐国此举, 不仅是欺我大魏无人, 更将朝廷颜面置于何地？”

葛卿闻言一怔，如实道：“此事似有蹊跷, 容臣妹细查。”

“哎，袭击你的那支部队武器服装都是唐军制式，此事不必再查。”葛洪不以为然, “我已上表朝廷出兵声讨。戍边辛苦, 想来陛下定不会让有功将士寒心的。”

葛卿抬眼, 满脸不可置信。对面的紫衣男子一脸正气，久居君位使他举手投足间都有了一种王者气度，更显得刚才那番话大义凛然。可葛卿分明从他与烛影一样深沉的眼眸里捕捉到了一丝亮光，隐秘却难以磨灭——贪婪的光。

葛卿似有了然，却不肯让步。收了脸上的惊愕，她抬头，澄澈的眼眸与葛洪平视，语声平稳却不再谦卑。“臣妹愚钝，还请王兄明示。”

见对方识破，葛洪也不再隐瞒，轻叹一声开口道：“王妹远在塞外，讯息不灵。你可知，就在你出征西戎的这段时日，唐国某处发现了大量的盐铁矿。”

“这……”葛卿已经明白他接下来要说什么。巨大的无力感猛捶向她，比那天流星锤的重击更令她眩晕。脑中嗡鸣起来，葛卿很想把这些撕扯着她脑浆的话语拔除掉，就像对待刺入身体的利箭那样。可惜，不行。

葛洪的声音越来越清晰，语气越来越激动。“盐矿的暴利自不必说。王妹领兵多年，更当知晓刀兵甲胄的稀缺是如何桎梏我魏国军队发展的。有了那些铁矿，以王兄估计，我大魏铁骑便可再扩充一倍……”

他的眼睛变得很亮，亮得已经看不清周围的事物。“燕、赵、陈三国觊觎已久，却因为忌惮公输家的机关兽迟迟不敢动作。他们凭着地利，早把唐国划为囊中之物。殊不知二十年前，祖父炀王就曾星夜奔袭，绕过数国直取千里外的中山。”

“卿儿……”葛洪唤出这许久未用的亲昵称呼，语气却不复旧时的温柔。“别国惧怕他们公输家的机关兽，但王兄知道你，卿儿你定是有办法的。只要我们兄妹同心，便能再续祖父时期魏国威震四方的辉煌，甚至，甚至比他老人家做得还要好……”

偏殿里的灯烛随风而动，将他紫色的颀长身影投射到书案后的画壁上。画壁正中，蛟兽图腾两只暴突的龙眼在光影交错下忽明忽灭，张扬着五爪似要随殿前人蟒袍的挥动破壁而出。

葛洪并未沉浸在自己的王霸之梦中太久。一番慷慨陈词后，他回望着殿前那个如风竹般挺立的红色身影。

竹子看似外表坚韧，内心却是空的。就如同现在的葛卿，要不是身上的甲胄够坚/挺，很难想象她还能像现在这样腰杆笔直地站在那里。葛洪看着她那张没有表情却色如金纸的俏脸，知道时机已经成熟，厉声喝问道：“葛卿，孤且问你，先祖立国时，曾对后世子孙有过什么训/诫？”

“咚。”葛卿双膝软倒，沉重的甲片与地面相击，悲壮而铿然。“葛家子孙，不论男女，定当为宗室社稷尽瘁效力。”

“祖父在时，曾对你有什么嘱托？”

“祖父要我成为魏国的一柄利剑，剑锋所向，众生披靡。”

“孤再问你，孤即位时，你曾答应过孤什么？”

葛卿将头重重一磕，“臣妹愿竭力辅佐王兄，兄妹齐心，共谋魏国大业。”

“好，太尉葛卿听令。即日起封你为征唐大元帅，统兵十万，出征唐国。”俯身拍拍葛卿的肩，“葛元帅，孤且将这十万魏国子弟兵托付于你，你可不能因为一个外人就辜负了孤对你的期望啊。”

葛卿被他拍得猛然一颤，伏地拜道：“为君王分忧，乃是臣子本分。肝脑涂地在所不惜，何况……”银牙一咬，“何况儿女私情。”

葛洪见她如此表态，心中快慰，换了副慈爱面色温言劝道：“王妹不必忧心，届时只要唐国肯交出矿山，我大魏必不再为难他。到时候王兄再拨给你一支军队，以保护盐铁矿的名义长期驻扎。唐国国小而富，周边几国早就虎视眈眈。虽有个公输家，存亡仍只是朝夕之间。现在我大魏肯出兵袒护，他们正求之不得。上官公主通情达理，想来也会理解的。”言罢，伸手去扶地上的葛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