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雪飒飒, 痛彻天地的一声悲号, 震得滚滚雷劫也为之一遏。

百花重游, 玉兰树下的落寞红影，憔悴得仿佛一触就能散作花泥。

引蛊入心，万蚁蚀骨的噬痛也甘之如饴, 只为了再见伊人的一次回眸。

失而复得, 积蓄已久的爱意未及宣泄，便要用仇恨维持。如坠冰窟的荒谬，又向去何处哭诉？

帷帐之中, 每一次完美伪装的刻意相伤，凌迟的到底是谁支离破碎的心？事后的补救在如何竭尽全力, 终归是挽救不了被愧疚和悔恨分尸的灵魂。

“不，这不会是真的。不要……快停下……”然而没人理会她的哀求，往事的画面仍在继续, 血淋淋地铺卷在她眼前。

“没事的，阿荇现在还介怀于那些过往, 等她的记忆被封印, 自己就可以毫无顾忌地对她好了。”

“没事的，相处的时间还有很多, 又何必急在一时？”

“没事的，待东南事了，就带阿荇回三色桃林, 观日升月落, 看云卷云舒……”

然而得过且过的温柔缱绻, 故作镇定的强颜欢笑，终归敌不过夜深人静时，昏黄油灯下右掌心上那道切断她生命所有可能的裂纹。

“祖父、父王，清儿作为葛家子孙，自认为无愧于祖宗，能否就让我为自己活一次，为自己心爱之人活一次？”心中的祈愿还未发出，就被巨浪吞没。可是当海水退去，眼前仍是一片漆黑。

唇上柔软的触感让上官荇瞬间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胸中的爱意和血气挤胀得难受，口中的咸涩却堵得她无法宣泄，只能不断索取对方口中的津甜聊以抚慰。上官荇怎么也没有想到，那个令她陷入极端恐惧和绝望的深吻背后，灌注的竟是对方如此脆弱无望的一片痴情。

啪！”清脆的一声回响，火辣了半张脸皮，却凉透了整颗心。还没等那个“滚”字出口，便再不回头地落荒而逃了。

接下来的画面里，尽是小心的压抑，月光下那个颊吻，也是偷偷的，怯懦得完全不像那人。

耳中传来熟悉的曲调，随着空中飘旋的白色桃花半一起飞驰的，是夙愿达成后如释重负的心。上官荇感觉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和安详，现实中的她却像受伤野兽般哀声嘶嚎了起来：“不，求求你停下来，不，不要！”

发生的终归是发生了，再怎么懊悔也无法将时间的轮轴重新拨转。碧绿的剑身穿透胸膛，紧随而来的，是比蛊虫噬心还要煎熬千万倍的锥心之痛。然后，眼前的世界血雾弥漫，求而不得的暴虐不甘压垮了理智的清明。

“阿荇，你要我的命，说一声就行了，何必，何必那么麻烦？”

“不，不是……我不要你的命，只求你停下来，快停下来……”上官荇嘶哑的哽咽泣不成声。

那人不会听到她的哀求，事态却奇异地按照她的心愿发展了。又是一阵穿心剧痛，眼前的景象渐渐清晰了，画面定格在一张姣好的容颜上。气质清冷的美人双目紧闭，嘴唇抿得发白——正是她自己的脸。

一切都安静了下来，再没有激烈震荡的心绪，再没有奋力挣扎的抗争，只余面前那张始终不曾睁开眼的苍白面容。正当上官荇以为这一幕将成为永恒，周遭世界就此消失时，从静止的时间深处蓦地传来一句：

“阿荇，你为我弹了首曲子，我也有一件东西送你，可好？”

视线归于黑暗。上官荇在这黑暗的静默中等了很久，她希望有一个回应，一个画面，一个声音，甚至那不时传来的让她饱受折磨的心绪波动。然而当她睁开眼，明显被昏黄的灯光刺了一下时，便明白，一切都结束了。

“你还希望她说些什么呢？她早就被你亲手杀死了，什么话也说不出了。”上官荇朝自己心口比了一个刺的动作，“就这样一剑穿心，左胸处烂了个大窟窿，我都看见了，死的透透的。”

“倒是有一件事，她说会把自己的一切都给你，只求你不要忘了她。”上官荇抚摸着自己的眼睛，声音听不出是在哭还是在笑，“你不是一直想要她这双眼睛吗？如今得到了，怎么样，蛟目的滋味如何？”

如果葛卿当初知道她的这双眼睛，有朝一日会成为打开她苦心埋藏的那些秘密的钥匙，那她宁愿让自己的爱人在□□上受些苦，也不会让她遭受这样的心灵冲击。然而不知是蛟龙的生性记仇，还是重瞳子的不甘混沌，亦或者只是青花引琴曲中本身牵扯的那段羁绊太过深情，在琴丝被拨颤的那一刹那，蛟目里面尘封的记忆被打开，那些深埋心底未曾表露的情愫，以自己最不愿见到的方式，一一向心里最惦念的人倾诉。

“不要怨她不把所有的真相告诉你。若说她不信你，你又何曾信过她？她可以接到那封信时弃之不顾，可以在明知曲调不对后安然听完。而你呢，一句‘杀妻证道’就信了。这‘杀妻证道’杀的是谁的妻，证的又是谁的道，上官荇，如今你可看清楚了？”

“不，不要说了，求求你，不要说了。”上官荇抱着头痛苦道。然而，那直击灵魂的质问还在继续。

“她把她的一切都给了你。她的剑，她的眼睛，甚至她生生世世的轮回。而你呢，你又给了她什么？一个耳光，一句‘滚’，以及，一剑穿心。上官荇，”她的嘴边是满满的嘲讽，“你是不是想着自己还有机会？反正那人给了你漫长的生命，你可以有无尽的时间去弥补之前的过错，找回错失的情缘？”

“不可能的！”声音彻寒，如直刺心口的冰刀。“正如你自己所说，琴断了，就是断了，再如何续，也续不回之前的琴音。你们的缘分，早就尽了。因为……”

“这世上，再不会有葛卿了。”

“再不会有……葛卿了？”上官荇怔怔看了自己前襟处的殷红一眼，栽倒在床上昏了过去。

朦胧中，那些被仇恨淡去的美好画面，一一鲜活地浮现在眼前：大殿上惊艳满堂的红衣刀舞，狰狞的面具，挡不住那双笑意盈盈的眼睛；烈日下纵马而来的飒爽身影，勃发的英姿，又有哪个女子不会将此生芳心暗许？中秋月下瞬间绽放的满林桂花，虽嫌莽撞，被捧在心尖上的感觉，却比花香更令人迷醉……

她曾说，风花雪月，就是她想跟自己，谈个恋爱，牢扣着的掌心，是那么的热。她曾说，为了自己，拼死也会好好活下去，凝望着的眼神，是那么的亮。她还说，无论如何都不会辜负，会一直保护自己，紧搂着的怀抱，是那么的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