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在角落里安分地做着花瓶，快与整个大殿背景融为一体的上官荇心中微感不适。她倒不是忌讳葛卿的名声，事实上，山中清修、消息闭塞的她压根不知道葛卿这号“女龙阳”的存在。只是她身边这红裙女子似乎颇为人瞩目，她担心这人将大家的目光同时带到自己身上。也仅仅是小小的不安而已，常年清规戒律的修行让她养成了极好的涵养，即便那人走近时靴底轻踩到她裙摆边缘，上官荇依然平静如水，像是没有察觉。

待到筵席开始，上官荇的心就放得更宽了。自始至终，大家的注意力和谈话焦点都在宴会的歌舞上，旁边那人从落座后就从未向她投去一眼。只是闷头小杯啜着酒水，时不时随其他女客对表演精彩处附和一声“好”。

她不知道的是，葛卿从小在瞬息变化的战场上历练，早就具备了眼观六路的本事。看似游移迷茫的眼神，已然将她的一举一动看了个清透。她初见霓裳羽衣舞的好奇赞叹，乐师一个颤音没处理好时引起的秀眉轻蹙，尽数被葛卿收在眼底。“这个穿白裙子的小姑娘，有点意思。”葛卿如是想，心态就像古董行里鉴赏古玩的老掌柜，全然忘了自己也才二八年纪。

皇家歌舞讲究排场华丽，却因按着规制，无什么新奇可言。连演过几场之后，就算上官荇这种初次见识的兴致都淡了下去，更何况其他公主都是各种宴会场合的老手，能忍着没打哈欠，已经无愧于她们教习嬷嬷十数年如一日的苦心教导了。忽听有人提议：“听闻今天新来的上官妹妹，自小跟随鹿鸣宗清乐大师修行，习得一手好琴艺。她老人家有一支曲子，相传是山鬼所授，曲中要求变换十八种指法而不错漏。妹妹若能弹奏，何不让众姊妹见识一下？”

发声的是韩国公主崔莺，馆陶帝姬的表姐，有个在朝中做尚书令的哥哥，韩国又是当年太/祖皇帝亲封的一等公国。因此这崔莺平日行事就跋扈了些，也不太把别国公主放在眼里。

上官荇心下一突，那首曲子她从小练习，自是熟练。只是一来怕表现得太过抢眼惹来其他公主非议，二来虽然韩国是大国，但大家同为诸侯国公主，如此，算不算失了唐国的体面？

上官荇扣紧了按在几案上的指节。

她以为这平复心情的小动作没有人发觉。可惜，还是被人看到了。正当她权衡完毕，还是下定决心准备起身取琴弹奏时，葛卿慵懒的声音略带不懈地响起，“弹琴有什么新鲜的？不就那么几个调子，早听腻了。”然后她在上官荇未有实际动作前，先行离开了座位。来到殿前，躬身下拜道：“末将此次随军出征，于西戎蛮夷处新学了一支舞蹈。虽登不上大雅之堂，却别有一番异域风情，不知娘娘、殿下可感兴趣？”

“葛妹妹既然如此说，我们自然是要观瞧观瞧。”本就只是图个乐子，见馆陶帝姬开口，崔莺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其他公主就更没意见了。上官荇虽没想过葛卿在故意帮她，却还是很感激这解围之举，看着场中那个爱出风头的红衣小姑娘，目光里多了几分温柔。

再次拜谢起身，葛卿随供娥去偏殿换装。再出现时，已是一身红色短装。如瀑的青丝披散下来，只在发际处用形制古朴的发箍固定。手腕和脚踝半裸，露出蜜色的皮肤，上面用红线系着几个银色铃铛。又向皇后和帝姬行了一礼，葛卿抽出腰间的佩刀，戴上凶狞可怖的面具，赤着脚，凭借记忆开始在殿上踏出古怪的舞步。

银色的铃铛随着她的动作发出声响。本来是清脆悦耳的音色，却在刀光寒忙的映衬下，无端多了种让人心房震颤的力量。葛卿的身影在大殿中时而翻飞，时而腾挪，她舞动的步子越来越快，到后来，众人只见一红色残影伴着银色寒光，在大殿前后飞舞。

葛卿此刻来到了上官荇案前。

光影一闪，宝刀拂过芙蓉美人面。可能因为金属特有的色泽，刀刃上映照出的唐国公主脸色略显苍白。

上官荇莫名觉得，那张青面獠牙的面具似在对她微笑。

不知怎的，一向杀人不眨眼的女将军失了手。一缕断落的青丝掉到上官荇案上，分不清是谁的。

“好！”舞毕，皇后当先赞叹：“早听闻西戎部落擅舞，今日一见果然不凡。有劳葛将军了。”

“皇后娘娘过奖了，娘娘和殿下喜欢就好。”葛卿一面拜谢，一面在旁人或真心或假意的叹服中退出殿外。

又看了几场宫廷式的舞蹈，暮色四合，明亮的大殿也渐渐暗了下去。馆陶帝姬看了看母后那张端庄如常，只有自己才能窥出疲态的脸，朗声道：“天色已晚，想来姐妹们也乏了。今天的宴会便到此为止，大家各自散了吧。”

众公主们再次齐齐拜倒，向殿上两位告辞后，便前往各自的驿馆。

……

官道上，绘着象征唐国王室图腾的马车里。

上官荇嘴被人捂住，只能用眼神表达自己的惊骇。

“唐国公主上官荇是吧？我葛卿呀。那个什么，我马车在路上坏了，还请劳烦公主送我一程。”

来人丝毫没有半点做贼的心虚，暮光的余晖透过车窗，映射在她眼睛里，显得亮晶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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