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一个人是漫长而甜蜜的过程，而决定放弃一个人时，却是撕心裂肺的痛。</p>
冯静雪来报社的头一件事就是冲到新闻部，火急火燎“哐哐”砸主任办公室的门，嚷嚷道：“梁主任？梁主任你在吗？出来开下门儿！”</p>
梁正搂着薄毯子惊醒，还以为自己睡过了，打个挺起来，匆忙换上衣服。</p>
“大姐，这才七点来钟儿，我刚睡着。”他拉开门打了个哈欠，神情倦怠，完全无视偷偷朝屋里张望的夜班儿员工。</p>
“你们俩怎么了？你又跟他联系了？”冯静雪把他推进屋，砰一声把门儿关上，“不是说不让你主动跟他联系了吗？”</p>
“没联系他，我不想说。”</p>
“说啊你，我都特意找过来了！”</p>
“不想说，困。”</p>
冯静雪气性上头指着脸说道：“你六点发短信，我七点赶过来，够不够仗义？老娘素脸朝天，妆都没化，就为了你俩！”她说着，往桌上扔了一兜包子，“怕你饿死，我半路还买了早点，你敢敷衍我？”</p>
梁正头疼，捏捏眉心，大致讲了半夜舒倾从楼梯间跑开的事，顿了顿说道：“他都烦我烦到见面就跑了，我干什么还得惹他更烦？”</p>
“……有没有可能是他看到你紧张？”</p>
“不知道，不想猜。”</p>
“那你就……不追了？”</p>
“嗯，不追了。”</p>
冯静雪盯着躺回沙发上的梁正特别不甘心。</p>
这两个人纠缠这么久，同吃同住，又是异国又是异地，到头来真的一点儿事情都没发生，想必搁谁身上都不会甘心吧。</p>
而且自己这狗粮吃得是真没劲，全凭捕风捉影的意|淫。</p>
她试探着说道：“那我给你找个对象吧。”</p>
“要高的、瘦的，长得好看、头发很软的。要会犯懒、爱骂街还会气人的，要会使坏也会听话的，要有求于人时会讨好人的。”梁正长叹道：“要是能找到这样的，我有很多东西要送给他。”</p>
“你这是想找个舒倾的替代品？”</p>
“嗯。”</p>
“你不是说没人能代替他吗？”</p>
“那你还问。”</p>
冯静雪气得叉腰，“嘿我说梁正，大清早你耍老娘呢？白瞎我惦记着给你买早饭，你还吃包子呢？你吃屁吧！”</p>
梁正终于笑了，“我没耍你，不追了就是不追了，其实想想跟以前一样也挺好的，他在他工位上，写完稿子来办公室给我看。不说了，睡觉。”</p>
至少工作日每天都能看到他。</p>
偶尔能坐同一部电梯，电梯里的排风扇会吹起他软乎乎的头发。</p>
在某个午后的楼梯间，能见到他叼着烟的痞气模样。他衬衫两粒扣子不系，露出半截儿清晰的锁骨，袖口挽着，懒洋洋说一句“中午好啊，梁主任”。</p>
或者某个恶劣天气的夜里他打不到车，站在报社门口来回张望，自己就能适时出现，说“上车吧，我送你回去”，他会毫不客气地上车，笑得很乖巧，说“谢了梁主任”。</p>
至于其他的工作以外的事情，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p>
只是……他还会回来吗？</p>
但愿吧。</p>
也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也不知道明天晚上他还会不会来。</p>
冯静雪离开后不久，梁正便从沙发上爬起来，收好了舒倾盖过的薄毯子，到洗手间洗脸刷牙，然后扒着下眼皮看布满血丝的眼睛。</p>
是不是上辈子欠他太多了，所以这辈子才要被这么折磨。</p>
他把办公桌上的无人机收到柜子里，靠喝舒倾留下的茶叶续命，强迫自己打起精神工作。</p>
期间廖雅晴来过一次，是听说了梁老师整宿没回家，早上又被楼下的冯副主任砸门，才怀揣不为人知的心思前来的。</p>
她买了好些吃的，装作人畜无害，说：“梁老师，听说您昨天整晚都在工作，肯定累坏了吧，我也不知道您喜欢吃什么，就都买了一点儿。”</p>
梁正很客气地点点头，“谢谢，我已经吃过饭了，拿走吧。”</p>
廖雅晴不死心，“梁老师，是不是舒倾惹您生气了？您别跟他计较，他那个人说话一直口无遮拦，很多时候都是无心的。”</p>
“你很了解他？”</p>
“我们大学是同学，一开始关系很好的，可是后来……”</p>
“后来什么？说下去。”</p>
“后来他有点儿……不道德，经常和不同的女学生去宾馆，我们学校有个学妹被他甩了，一时接受不了想要跳河，他就说‘你快跳吧’……梁老师您别误会，其实他这个人还是很不错的，可能当时也是觉得太丢面子才那么说的。”</p>
梁正笑了声：“所以从那时候开始，你们关系就开始不好了？据我说知，他虽然有些缺点，但不会说特伤人的话。”</p>
他是那种，宁可自己跑开，也不想和别人当面撕破脸的人。</p>
“您说的是。”自己貌似低估了两个人的关系，廖雅晴丝毫不慌，仍十分镇定，“他挺善良的，要不是他喝了酒，绝对不会狠心说那种话，他自己也挺后悔的。”</p>
“那个女学生跳了吗？”</p>
“跳了，被路过的学长救起来了。”</p>
舒小狗那个傻乎乎的样子，喝醉了连谁是谁都分不清，做事情没分寸也是有可能的。但那种伤人的话，真的可能会说吗？</p>
他对自己说过好多上学时候的经历，有好的有坏的，也有犯过的错误，怎么没说过这件事？</p>
如果廖雅晴说的是真的，那就该罚，该被人狠狠得罚一顿。不能打他、不能骂他、不能欺负他，用这三种方式以外的办法惩罚他。</p>
梁正摆了摆手，“好了，回去工作吧。”</p>
不管那件事是真是假，眼下部门里亟待解决“传言过快”和“谣言满天飞”的现象。</p>
他翻看了邵副主任递交的副主任候选名单，走到一位五十多岁的员工工位前，说话毕恭毕敬，“褚老师，我有件事想找您商量。”</p>
褚老师推了推眼镜，“下午国|新办有一场发布会，我得过去，没时间。”</p>
“耽误不了您几分钟，我保证半个小时之内谈完。”梁正软磨硬泡，终于把人带到了主任室。他开门见山，“褚老师，您是咱们部门经验很丰富的前辈，上星期邵主任说的……”</p>
褚老师打断他，“我没自荐，领导层的事情我不想参与。”</p>
面前这个人叫褚国安，人如其名，中规中矩的。戴着一副金丝框眼镜，为人严厉，说话耿直不留情面，有些迂腐，有些转不过弯儿。</p>
这种不懂人情世故的性子被不少人看不惯，为此在报社从事工作三十多年，还是一名时常受到排挤的基层员工。</p>
梁正没想到他拒绝地这么果断，暗自头疼。</p>
“褚老师您先听我说，最近两个月咱们部门疏于管理、业绩下滑，原因主要在我，这点我承认。我和邵主任很多事情都顾不过来，刚刚我们商量了一下，一致认为您的‘铁面无私’对员工管理方面有利。”</p>
“没精力，另请高明。”</p>
“您业务能力强我们有目共睹，是新闻部一等一的资深记者。现在我和邵主任实在分|身乏术，部门一旦有员工操守出现问题，后果不堪设想。既然褚老师热爱这份工作，还希望您能从大局考虑！”</p>
褚国安停下拉门的手。</p>
是啊，是热爱这份工作，也热爱这个和自己妻子相识的部门，当然，也很看不惯某些员工的不敬业行为。</p>
爱人在外出时遭遇车祸，临终前嘱咐自己性子一定要学着圆滑一点，不要再对年轻的梁主任报以偏见，要带着两个人对工作的热爱，在新闻部好好干下去。</p>
这么些年正负两个主任经常连轴儿转，如今找到自己，想必是真的顾不过来了吧。</p>
既然天降大任，那就要为热爱的工作出一份力。</p>
“我会以业务为主，对员工的管理为辅。”他转过身，“梁主任，看来身为史上最年轻新闻部主任，您不仅是靠关系走到这个职位，还是有实力的。”</p>
梁正尴尬笑笑。</p>
都多少年了，他性格怎么就改不了？</p>
“褚老师，您以后一言一行就代表我们新闻部了，说话尽可能委婉。”</p>
“我会恪守职责，谨言慎行，遇到卑鄙小人敬而远之，严抓部门员工工作态度问题，势必让咱们新闻部绩效登顶。”褚国安深深鞠了个躬，说：“承蒙梁主任看得起。”</p>
梁正特不适应，同样鞠了个躬。</p>
褚国安拒绝了搬进私人办公室的请求，摸着办公桌上已逝妻子的照片，喃喃道：“梁主任说的话和你当年说的一样，叫我以大局为重。如果没有这句话，我是不会答应他的。”</p>
这年头儿的孩子工作不像前些年那时候积极努力了，梁主任和邵主任已经塑造了和善的形象，怕是管也管不住了。</p>
他发了消息给梁正：“对了，舒倾我也会管。”</p>
“管吧。”</p>
那就管吧，最好能管到他不得不来报社上班。</p>
梁正望向窗外。</p>
也算了了一块心病，虽然褚国安行事态度强硬，但他工作资历深、人生阅历丰富，相信只要他想，就一定能把这个副主任做好。</p>
可惜物是人非。</p>
之前萌生选副主任的念头时，还是想腾出更多时间和舒倾呆在一起的。</p>
如今终于能腾出时间，却不知道该用在哪里了。</p>
舒倾全然不知部门里发生了什么，像无家可归的傻子，写完稿子对着电脑静静坐了很久，直到卖盒饭的主动拍了他肩膀才缓过神儿来。</p>
“哥们儿吃饭吗？”</p>
“哦，吃。”他从座位上起身，一跛一拐走到前台，“有什么？”</p>
“芹菜炒肉、芹菜木耳、芹菜火腿儿。”网管看他一颠一颠走过来，满面同情，“哥们儿你腿脚不方便，我给你打个七折吧。”</p>
“我去，别介，我这是崴脚了，不是你想的那样儿。不过咱这儿饭怎么全是芹菜的？没点儿别的？香椿炒香椿都行。”</p>
盒饭小哥挠挠头，“这都一点了，就剩芹菜了，你要是不愿意吃，我回去给你拿别的？”</p>
“算了，就这样吧。”舒倾买了份儿饭慢吞吞回到座位，挑挑拣拣把所有芹菜扔到一边，抬眼看了下对话框，又默默捡回了一根。</p>
芹菜是清淡的，治上火。</p>
那自己脚踝肿了，吃点儿芹菜也是有好处的吧？</p>
吃完饭他没有地方可以去，就学着旁边儿旷课的中学生打起了游戏，时不时切出界面，看看安静如鸡的微信。</p>
最近犯邪？怎么武哥也不说话，很忙吗？</p>
后半晌天气越来越热了，舒倾在冷气很足的网吧里瑟瑟发抖。</p>
是不是发烧了，不然为什么鼻子里呼出的气都是热的。</p>
他拖着病恹恹的身子去超市买了几盒牛奶，走走停停回了宾馆，坐在床上观察脚踝。右边脚踝外侧青紫一大片，似比早上肿得更严重了。</p>
清早还能慢慢把脚放在地上走路，现在踮着脚尖儿都嫌疼。</p>
该不会是在网吧呆着，血液全都堆积到脚踝了吧？</p>
不能落下残疾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