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越毫无防备地掉了下来, 法力也像一瞬间被抽走似的，怎么都施展不开。他本以为自己就要这么摔死了, 却没料到自己竟然落入了北恒的怀抱中。
北恒接到了他。
不过北恒也被那掉落下来的冲势冲得往后退了几步, 隔了一会儿才稳定了自己的身形，低头看向司越。
掉落下来的时候带着铺天盖地的泥土，不过这泥土完全近不了北恒的身，在一尺之外全被隔离，“轰轰轰”地砸了满地。
唯有北恒站着的那一小块地方是干净的。
司越怔怔地看着北恒的脸, 双手下意识地抓住他的身体，喃喃：“你是真的吗……”
北恒动了动手臂, 把司越往上抱了抱, 目光在他脸上、身上一一扫过。
他在检查自己的身体有无受伤。司越突然有了这么个感受。
他已经从最初的不敢置信中回过神来了, 意识到如今和北恒的姿势后, 脸部不由地有些发烫。他小声地说：“先放我下来好不好？”
北恒确定了他没事, 便慢慢地放下了他。
司越站稳后，掩饰般地轻咳一声，再次奇怪地问道：“北恒，你怎么在这？”
他是掉下来的，北恒总不会也是掉下来的吧？
“查一些事。”北恒没说太多，反而问道，“你不是和天泽一起, 怎么……”
司越一言难尽地叹了口气, 道：“我可能流年不利……”
司越见到了个熟人, 就算在这奇怪之地, 心下也大安了不少。他一心安，话就多了起来。
“大殿下先带我去吃了碗面，我在那家店里听到了殿下和妖王在凡间轮回时最后一世的一些故事……”
“然后大殿下带我来了这里，他和妖王最后一世时一同跳下的山崖……”
“我们跳了下去，那地面上有好几十个大坑……”
“我走了很长一段路，然后开始炸泥墙，左炸右炸都行不通，没想到往下炸就把泥土地给炸崩了，我掉了下来，见到了你……”
司越叽里呱啦说了一堆，说完后似乎意识到自己话太多了，有些不好意思，他抓了抓头，小声地说道：“我是不是讲太多了……”
北恒一直看着他，闻言道：“没有，挺好的。”
司越顿时开心起来：“刚才我一个人的时候，没人陪我讲话，一点声音也没有，真是太可怕了。”
司越这么说着，却没有丝毫怕的表情。
北恒听到他如此说，神色有一瞬间的微动。他倏地想起了以前的一件事。
那时候他们都刚诞生不久，天与地距离很近，太阳像是岩浆一般热烈，甚至时不时地有金火流星一般落下，一沾染到土地，地就燃烧起来，而后形成一个又一个大坑。
那会儿他还是不死树的原形，司越喜欢晒太阳，却不喜欢那么浓烈的光，便整日里窝在他的树干上，隔着疏疏落落的树叶们晒。
一日，流火落下，就在他们的不远处。滚烫的热意像是炙烤一般扑上脸颊，司越好似惧怕一般地抖了抖身体，说：“北恒，指不定哪一天我们就会被砸中，瞬间化为虚无，真是太可怕了。”
真是太可怕了。
万年前的司越和如今的司越仿佛合二为一，说话的语气和神情都如出一辙。
然而北恒只是怔愣了片刻，很快便压下了这些情绪，道：“现在没事了，别怕。”
虽然说这话时，北恒的神情和语气都再正常不过，但司越心底还是喜滋滋起来。他弯了弯眸子，走近了两步，道：“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为何我无论往哪个方向都出不去？”
北恒示意司越跟他走，他边走边说道：“你们刚才站立的土地下有一片阵法。本来阵法是好好地埋藏着的，但是有人胡乱一通挖了几个大坑，把阵法破坏掉了一部分。”
司越一点就透，接道：“不会我们刚好站的位置就是阵法上面，然后我们在不经意间触动了阵法吧？”
北恒点了下头，道：“对，阵法还有残力，把你们都卷了进来。”
司越“咦”了一声，听出了几分不寻常。他问道：“这阵法，是什么时候设下的？”
清心珠微弱的光芒中，北恒偏头看了他一眼，没有瞒着：“万年前。”
“万年前？”司越虽是惊讶地微微睁大了眼，但心里却没有多少出乎意料，他问道，“是谁设的？”
这次北恒却是沉默了许久，而后道：“我不知道。”
司越瞅了北恒一脸，发现他面容沉静，一派平稳地目视着前方。
司越道：“古书上说，万年前，天地初生，有五位厉害的神跟着降生……”
司越又看了北恒一眼，见他没什么反应，继续道：“……那设下这个阵的是你们其中之一吧？”
北恒却是摇了摇头，道：“不一定。”
“嗯？”司越问道，“什么不一定？”
“天地初生，陆陆续续降生了许多神，并非只有五个。”北恒淡淡地解释，“只不过最后分管世界的是我们五个罢了。”
司越“唔”了一声，摸了摸下巴，思考道：“所以其实那会儿除了你们，还有别的没有你们厉害的神喽？”
北恒轻笑道：“为何说没有我们厉害？”
司越理所当然地道：“你们五位掌管五个区域，自然是其中最厉害的。”
北恒似乎在回忆，静了好一会儿才道：“那会儿很不太平，各个神们都在争夺天地。”
北恒又不说了，司越只好自己猜测下去：“所以最后是你们五个赢了喽，其他神都在争夺中……陨落了吗？”
“嗯。”北恒淡淡地点了下头。
才说了一个字，好像完全没有继续聊下去的欲望。司越看了他一眼，似真似假地抱怨道：“北恒，我发现你的话很少诶，你这样聊天不行，我都不知道怎么接。”
而说完后，司越脑子里就克制不住地忐忑了起来。
——我这样说妥当吗？
——我和他的关系有亲近到能这样说吗？
——他会不会生气？
——他会不会觉得我冒犯了他？
——他会怎么想我？
……
而北恒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你问，能答的，我答。”
司越：“……”
司越心想，北恒这是没有生气吧？他让我问……他是在迁就我吗？
舌头轻舔了下唇，司越从善如流地问道：“你刚才说这里有阵法，是什么阵法？”
北恒道：“灭神阵。”
司越：“这是什么阵？这名字听起来太不祥了吧？”
北恒：“阵如其名。”
司越：“当年……万年前，有神陨落在这里吗？”
北恒：“有。”
司越：“是谁？不，我换个问题……你说洪荒时代诞生的神很多，但基本已经陨落……现在还活着的无非是你、天帝以及东方的凤凰之王。古书上记载，你们远古五大神还有掌管西方区域的天狗大人和掌管南方区域的南方之主。他们俩是陨落在灭神阵下吗？”
司越这问题听起来很长，却很简单。
但是北恒没有回答。
司越轻声道：“对不起，我是不是让你回想起伤心的事了？”
有那么一瞬间，司越感觉到了北恒沉默下的悲痛。
北恒道：“无事。”
北恒反问道：“古书上是怎么记载他们俩的死法？”
司越想了想，道：“也没写仔细，就写到天狗大人和南方之主是战死，为后来天庭秩序的建立做出了不朽的贡献。”
北恒没什么情绪地说道：“战死……算是吧。”
司越想了想，又凑近了几分，道：“其实这里阴森森的，是阵法残留力的缘故吗？”
北恒好似没发现他的靠近，没躲，也没避。随着俩人的走动，他们的头发在背后轻轻地飘起，又落下。偶尔几缕不太听话的头发丝，会飘到一起，纠缠上。
“只要被卷进来了，除非破坏阵眼，否则出不去。”北恒解释道，“现在我们去阵眼那。”
在这望不到尽头的泥土通道里走着，司越完全看不出阵眼在哪。他感慨道：“北恒，还好有你在，不然我肯定出不去。”
谁知，北恒却笑了，道：“没有我，你定也能走出去。”
“怎么会？”司越道，“我一不懂阵法，二不知道往哪个方向走，三还无法从这些泥墙中打出一条出路，怎么走出去？”
北恒回眸，望进他被清心珠照得泛着微光的眼瞳中，意味不明地说道：“阵法全在你心中。”
司越：“啊？”
他十分茫然，这是说他该很懂阵法吗？
北恒却说起了别的话题：“回苍尽山后，来天极岛一趟。”
“天极岛？”司越问道，“就是你那座岛吗？”
北恒“嗯”了一声。
司越：“原来叫天极岛啊……嘿嘿，你让我过去，是做什么啊？”
北恒道：“我那有不少夜明珠，你拿几颗。”
好似看到了司越脸上不解的神色，他又道：“清心珠的光芒太弱了。”
司越心想，他对我这么好……他到底为何，对我这么好……
他想，他真的是克制不住地想往不太适合的方向想……
他想，他要不要直接问出“你是不是喜欢我”这样的问题……万一北恒不回答……但万一北恒回答说是呢？那他要怎么回应？欲拒还休？娇羞地承认也喜欢他？……
然而不等他思考完毕，他们走着走着，突然听到前方不远处传来了除了他们脚步声和说话声外的另一种声音。
这是另一人的脚步声。
这脚步声由远及近，像是什么人快速在地上跑过，留下匆匆忙忙的声响。
司越忍不住又凑近了几分，简直快要贴到北恒身上了。他屏住呼吸，小声说道：“会是谁啊？”
不像大殿下的脚步声。司越心想，如果是大殿下，这脚步声该是不疾不徐的，听上去是沉着冷静的。上过无数次战场的大殿下，又怎会被区区黑暗通道吓到？
北恒显然比司越清楚这个地方都有些谁，他说出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名字。
太子殿下天渝。
司越奇怪道：“太子殿下为何会在这？”
他想了想，说道：“啊，你刚才说有人破坏了阵法，不会就是太子殿下吧？”
北恒：“嗯。”
正说话间，太子殿下已经跑到了他们的视线中。
“谁？是谁在那？”太子殿下疾声厉喝。
“司越？”太子殿下跑得十分迅疾，待跑近了才看清司越的模样，差点撞上来。
“太子殿下，”司越立即关切地问道，“您没事儿吧？”
看太子殿下这一身，像是被泥土从头淋到了脚，靛青的衣袍上沾染了层层点点的棕色泥土，这泥土有点湿，散发着土的腥气。
太子殿下一跑一停，衣服上的泥土滚落了些许，他却顾不上，连声质问道：“你怎么在这？你是谁？”
太子殿下前半句话是对司越说的，后半句话是对着北恒说的。
司越瞅着太子殿下的神色，虽然他极力镇定，但似乎被什么吓住了。司越琢磨了一下，说道：“陛下派小仙来此查一些事。”
至于北恒，他不知道北恒是怎么想的，不好替他做主回答。
太子殿下自然知道司越来凡间的目的，他也知道司越是和他的大哥一起下来的，他还听说他的父王总共派了三位神仙下来，司越旁边的就是这第三位？
太子殿下的目光在北恒身上打量，打量的时间有些久，司越都开始思考北恒会不会突然说出一句“放肆”“无礼”之类。毕竟在藏书阁时，北恒曾说他“无礼”。
然而北恒一言不发。
更令人惊讶的是，太子殿下竟也没问了。他转对司越说道：“想办法出去。”
司越为难道：“殿下，小仙有任务在身，恐怕不能同您一起行动。”
他才不要和太子殿下一起行动，尤其这会儿有北恒在。有北恒在，他怎么可能跟别的男神仙走嘛！
通道里实在黑漆漆的，太子殿下缓过一口气后，拿出了一颗夜明珠。夜明珠果然明亮，周围几米都被照亮了。
太子殿下抛了抛手里的夜明珠，说道：“你那什么珠子，光线这么弱？”
“清心珠”的名字显然是不能说的，司越张嘴就道：“凡间买的夜明珠，比起殿下您的，真是差太远了。”
“凡间的东西，难怪。”太子殿下道，“凡间的东西自然是比不上天上的东西。”
司越笑笑没说话。
太子殿下又道：“本君从那头过来，没出口，往反方向走。”
司越看了看他们的来路，特真诚地道：“殿下，那头也没出口。”
当然，实际情况是他不知道有没有出口，北恒说往哪个方向走，他就往哪个方向走，北恒说只有破坏了阵眼才能出去，他信。
太子殿下狐疑地看着他：“那你说，出口在哪？”
司越道：“殿下，小仙虽然不是管理这一方土地的土地公公，但小仙毕竟是土地公公，以小仙对土地的了解，小仙私以为出口就在那边。”
司越指了指太子殿下来时的路。
在夜明珠的照射下，通道没有那么黑了，显得不那么可怖了。但上下左右厚重的泥土仍像怎么样都打不穿的围墙，带着湿漉漉的腥味，沉重地压迫而来。
越往阵眼的方向走，泥土中的湿气越重。
太子殿下狐疑地跟着他们走了一路，道：“司越，如果那边没出口，你待如何？”
司越道：“您是太子殿下，小仙自然是听您的。”
太子殿下点点头：“不管怎么样，你都要保本君安全出去。”
司越诚惶诚恐地应了一声，而后随意问道：“不知殿下您是如何进来这里的？”
太子殿下冷哼一声，道：“本君的事不必对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