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重,黎明尚未来临。
顾昭言躺在床上,呼吸起伏平稳,陷入梦乡。床头上放着的是一把古剑,剑鞘银白,寒气逼人。
而在剑鞘的底部,雕花环绕着两个清晰的字——“青龙”。
叶瞻替他掖好被子,转头看向了窗外。
更深露重,今夜亦无月色。
他面无表情地坐在床边,用手揉了揉眼睛。
女娲石……到底还是诓了他一次。说什么去剑冢就能得到青龙的线索,根本都是骗人的。他早该明白的,天底下哪里会有这么便宜的事情?那破石头无非是想在混沌重现于世之前,提前准备好去杀他的武器——这把武器,就是“青龙”。
虽说不知道是顾昭言选择了这把剑,还是这把剑选择了他。从他握住剑柄的那一刻开始,他就成为了青龙,他变成了那个角色,从此就要做剧本中写好的事了。可是,明明应承下这个要求的是叶瞻自己啊,阿言他根本毫不知情,又凭什么浑浑噩噩地要去杀那素未谋面的妖兽?
若真等到了要与混沌决一死战的那一天,叶瞻握住拳头抵在弯曲的膝盖上,他一定会替阿言解决掉那个东西。一定会的。
就算真的有命运的安排,他也要连阿言的那一份,一并承担了。
想到这里,他紧锁的眉头才微微展开。
叶瞻起身走出房间,轻轻掩上门。夜色从门缝中钻出来,拉长了他的影子。
晚安,他轻声说。
顾远赫他们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七天后了。他们带回了一个消息,陈劢死了。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妖力反噬而亡。
叶瞻听到时,只觉脑海里一阵嗡嗡声,心情复杂。陈劢自然是死了,而另外有很多事情都说不清楚了。
“你父亲与十方世家本都不熟。他虽有灵力,却不愿加入任何一方。我与他也只是偶然识得。那时,他在瑚城出差,在我出任务的时候帮了一个小忙。我惊讶于普通市井之人竟然也有这样的能力,以为他是因一些不可告人的事才流落于此。后来发现,是我小人之心了。”
“是你父亲选择要做一名普通人,过平静的生活。他知道灵力所会带来的一切灾难,害怕危及他人,所以从不轻易示人。后来他遇到你母亲,更加坚定了这样的想法。我还记得他说过,他所拥有的生活正是他想要的。除此之外,没有任何能够吸引他的了。”
“陈劢本是江城陈家出类拔萃的后人,却贪图捷径,想要尝试阴损之法。他甚至在抓人进行秘密实验。整个西南地区都在他的掌握之下。你父母路过江城时,兴许是察觉到了什么,便多待了一两日,调查出了一些证据。你父亲应该是最早发现他意图炼妖、吞食妖怪灵力的人。那时,陈劢尚未自立门户,只想继续经营蛰伏,于是一路追杀他们至云城,宣称那是一个意外。我猜测,你父亲本是想到了安全一点的地方,再联系我们,告知此事。”
可惜,他们连家门都未入,就被螣蛇追上,然后一起消失在了江边的瓢泼大雨里。那么大的雨,却连血迹都无法洗去。而他终一生想要的平静,都再也不会有了。
“叶瞻,抱歉,我本答应你要将陈劢带回寒冰狱审理,这次是便宜他了。”顾远赫拍了拍他的肩。
叶瞻吸了一下鼻子,低着眼睛:“他真的死了吗?”
顾远赫点头:“我们看着他化成了灰烬。”
“那就好。”叶瞻轻声道。
这一切终于结束了,他该感到高兴吗?他应该觉得大仇得报、扬眉吐气?不,死亡这个字眼听起来轻飘飘的。他心里忽然空落落的,一直以来支撑他的东西忽然消弭,他怎么也抓不到痕迹了。仇恨让他活着,让他感受到真实,也在抽离时坍塌,留下荒芜的世界。
“阿言说,他生日的那天晚上,陈劢留在瑚城的人找了过来,是你和他一起击退了那三人,”顾远赫略带欣慰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茫然,“好孩子,你和阿言现在都可以保护自己了。”
不,叶瞻在心里说,没有,是阿言保护了我。
“以后,还有很长的路要走,”顾远赫说着,看了叶瞻一眼,“你若是现在想放弃,我也不会拦你。陈劢的事情结束了,你如果想回到过去的生活,也可以。”
叶瞻轻声地说:“不会。我想留下。”
早就回不去了,他明白。陈劢的事情结束了,还有别的事情才刚刚开始。从来没有“到这里可以结束了”这样的说法。
他抬起头,坚定地重复了一遍:“我想留下。”
这是顾远赫第一次听到叶瞻提出自己的要求。他于是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说:“你会留下的。”
顾远赫终于从那略显熟悉的面容上发现了完全不同于故人的眼神。
那天晚上,他和顾昭言从阁楼的窗户翻到了屋檐上。叶瞻躺在那里,身下的瓦片传来冰凉的触感。月色被云层遮挡了去,星光满天,像湖面上的粼粼波光。
“这个味道特别像我在云城的时候。”叶瞻说。
顾昭言坐在他的身边,听见树梢在风中传来的“沙沙”声:“瑚城靠海,也很潮湿。”
“不一样。但是我说不上来。”叶瞻喃喃道。
他闭上眼时,那股气息就萦绕在他的鼻尖,清清凉凉的。过去每一个秋夜,他都曾坐在龙江的岸边,来自江水的湿润气息就飘进他的脑海里,一遍又一遍,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