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日薄西山。
从云地大厦的顶层眺望,透过幽蓝色宛如一片湖面的幕墙,远方一线矮山,落日炽红,淡薄的雾气笼罩满城灯火,交错林立的街道楼屋,都泛着层暖而迷蒙的金色。
几乎每天傍晚,走出一百一十六层的副总裁办公室,陈轲都会沿着中央旋梯走到顶层眺望台,背靠栏杆站上一阵。
点一支香烟,夹在指尖慢慢燃烧,深邃的瞳眼目及天地相接的远方。
用他自己的话说,这是一种寻找自我的生活方式——观察落日的余光沿着窗线缓缓落下,延伸到几不可触的黑夜之底,能让他直面到内心曾经的迷失。
傍晚的眺望台几乎没有旁人。平如镜面的玻璃地表静而空阔。
按照习惯,陈轲会在这里站上整整一刻钟头。当落日沉入地表的一刻,他将随最后一缕香烟一同离去,回到他的办公室继续加班,或者直下一百二十三层电梯,到车库取出足以配得上他身份的座驾,一路呼啸往城东的雨城别院,那座他亲手为自己设计的别墅园林。
手机响了,掏出手机划开锁扣,看清来电显示,陈轲掐灭烟头,拿起电话平稳地一声:“老师。”
电话那头传来何景深熟悉的声音。
“晚上有空?”
“嗯,有空。”
“有空就过来,一起吃顿饭。”
“嗯。”
“学校解了我的禁,今年就可以复课。上个月研招,给你收了一个师弟一个师妹,刚敲定下来,我叫了他们一起,你……”
“好,好,我马上过来。”
.
下楼,提车,上路。城市傍晚的风景又从另一个角度尽落陈轲眼底。
半路,陈轲收起敞篷,关上车窗,从衣兜里掏出墨镜戴上。
十年前他曾是A大的学生,带着数不尽的传奇历史一身光耀地毕业于这里,留学海外又学成归国,二十四岁获得亚洲建筑业界头号巨奖,加盟地产巨头云地集团,半年内接连为云地夺下三个跨境项目,业界震惊。
即便是在国内建筑学界首屈一指的A大,陈轲的履历仍足以堪称震古烁今。就在去年,A大正式将他的二十寸彩照堂而皇之挂进名人堂,让他成为校史馆里最最年轻的著名校友——照片上除了飒爽到足以令人垂涎的英姿,还惯例印有他的出生日期和毕业日期,1992年8月,2011年7月。
从此A大人人皆知,云地副总陈轲未婚,年方26。
从此陈柯开车进校,也再没敢开过窗。
但遇上堵车,陈轲还是忍不住把窗户摇一条缝下来。
一手拍得喇叭震耳欲聋,一手取烟,戳进点烟器,燃了,抽上一口,迅速开窗吐一口烟云出去,收起窗户,又砸两下喇叭。
前车屁股纹丝不动,刹车灯亮得像红灯街区的招牌。
瞄一眼仪表盘上的时间,十八点五十五。
距离和老师约定的时间,还差二十五分。
陈轲靠上座椅后背,长吸一口气,左右观察。
这是A大教工公寓后面的小路,右侧停了整一溜大大小小的车辆,于是单行道被活生生挤成鸡梗小道——没有超车的可能,除非把车开到墙壁上去。
路旁匆匆走过几行学生,不时侧目瞥过来一眼,指指点点讨论着什么。天色微微发暗,陈轲戳开近光灯,拍几下喇叭,又两下激光远灯怼过去。
刺目的白光反射回来,几乎把墨镜捅出个两个破洞。白圆小车陡然一怂,瞬间尾灯全灭。
熄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