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令被窗外齐天的锣鼓声震醒。眼睛还未睁开，右手抚上腰侧，落空的那一瞬间，他一身冷汗地从草席上惊坐起来，头晕目眩，舌头还带有迷药的甜苦。

这是一处极其狭小的茅草房：地面坑坑洼洼，透着泥土的腥气；一门一窗；房间摆设更是简单，一方腐朽难闻的长桌已是全部。沈令所躺的床实则是用烂木板拼凑成的，上面铺着一块潮湿肮脏的草席，豆大的虱子在沈令身上留下一连串发痒的红疹。

这哪里是屋子，分明是逃荒用的难民舍。

门外传来脚步声，沈令在房间里连一颗石头都找不到，只得警惕地盯紧木门，右手扣住板沿。

门被推开，一个身穿粗布葛衣的农家少女抱着瓦罐走进来，瞧她步履身形处处透着破绽，不像是个会武功的人。

“呀，你醒了！”少女惊喜地眨眨眼睛，轻快地来到沈令身边，“你饿了吧，我给你带来了野果。”

农家少女的皮肤自然比不上城里官宦小姐的白嫩细腻，然而她那副天真烂漫的活力劲头也是足不出户的小姐们无法企及效仿的。

沈令沉默接下。他确实空腹了好几天，迫切需要补充体力。

他拿出一颗浑圆的青果放在鼻尖下嗅了嗅，并未闻到可疑的气息。他咬了一口，酸涩非常，果肉中还冒出两条肉色虫子。少女对此熟视无睹，早年落魄的穷小子更加不会把青果里的虫子放在眼里，只是透过这颗被虫啃食的青果，他想到家里那位娇生惯养的俏小姐：这种东西，她只怕宁愿饿死也不要吃。

窗外依旧喧腾，燃起的火焰足以照亮这间小屋。沈令十八岁的面庞在火把的勾勒下透出成人才有的刚毅果敢，侧面的阴影透射出他内向的性格；明暗交错中，这位少年眼中折射出阴郁的暗火。少女怔怔地望着他，她长到十五岁，从未出过丰延村，沈令是她见到的第一个年龄相当的村外人。

古长天把他从戈壁带回来就直接交给她照顾。在为他擦洗身体的这几天，少女已在脑海中把他勾勒成聪明英武的正派人士，内心深处的信赖与钦佩更是莫名其妙地交付出去。她望着沈令紧蹙的眉宇，轻声道：“我叫白茗波，你叫什么名字？”

沈令扔掉果核，却并未看她，眼睛依旧警视着木门与窗口。

“我叫沈令。你知不知道我的朋友在哪里？”

“朋友？你是指古将军带回来的两位女子？”

沈令点头。

白茗波神情不悦地问：“你和她们是什么关系？男人和女人是做不成朋友的，你不要骗我。”

沈令道：“年纪小的那个是我妹妹，年纪大的是位夫人，我负责护送她。”

“护送？”白茗波忽的直起腰身，警惕地问，“你是当官的？”

沈令反问：“既然你连我是谁都不知道，为什么要救我？”

白茗波冷声道：“你究竟是不是当官的？”

沈令道：“我是江湖走镖的，跟官府没有关系。”

“真的？”白茗波面露疑惑，随即又释然般地笑道，“也是，若是当官的，古将军也不会把你带回来。我问你，‘走镖的’是什么意思？”

沈令又从罐子里摸出一颗青果来吃：“你不知道镖局？”

“不知道。我只知道世界上有农人，有工人，有手艺人，有山匪军队，还有城里吆五喝六，伸手管我们要钱的当官的。”白茗波眨眨她的大眼睛，好奇地问，“‘走镖的’到底是干什么的，还有镖局......那是什么东西？”

在白茗波说话间，沈令已经吃完两个青果，他手里的第三个青果也已经啃了一半。他的眼睛警惕屋外，嘴巴仍在回答白茗波的话。

“‘镖局’是一个房子。‘走镖的’就是‘镖师’，负责押运货物，防止途中被强盗劫走。”

白茗波愈发好奇：“一般都押运什么？”

沈令漫不经心道：“什么都有。衣裳、珠宝、酒，甚至胭脂和银两。”

白茗波转着眼睛：“可是这次，我听说你们只带了一辆马车，以及三箱日常用品。难道你们这次押运的不是‘货物’？”

区区七个野果自然不能满足少年人的胃，可是吃完以后总要舒服一些。沈令的体力恢复了一些，面色也不像刚才那般苍白：“这次我们押的镖就是刚才提到的女子。”

白茗波快速道：“肯定不是你妹妹。”

沈令点头：“可不可以带我去见她们？”

“这个我做不了主。”白茗波站起来，拉住沈令的胳膊，“走，我带你去见古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