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微漾很清楚他自己不是岭寒师叔的对手,但他心有七窍,察言观色逢场作戏更是一流。
“能得师叔指教,是微漾的荣幸。”他不卑不亢,恭敬有礼,丝毫不见惊慌,就像根本看不出今儿鬼切态度有异。
哪知他这一番克制内敛之下做给外人看的‘君子端方’,落在鬼切眼里,只让鬼切更加想胖揍他一顿。
就是这副骗子嘴脸!鬼切一瞬间仿佛穿过了时空看见了平安京里那个道貌岸然的骗子主人!
“装模作样!表里不一!”鬼切安全不遮掩对舒微漾的挑剔,冷声道,“记得全力以赴,如若不然,我今日便废了你!”
得了如此差评的舒微漾只低着头,教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鬼切不再多废话,纵身一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欺身贴近舒微漾,在后者几乎反应不过来的情况下,一拳将人轰飞了出去。
没有用刀,已经是鬼切克制的结果。因为一旦用刀,指不定今日某人的小命就会交代在这里。不过,就算不用刀他也能轻易地单方面狂虐舒微漾。
舒微漾很狼狈。大概从他成为众星捧月的掌门之徒,就没这么丢脸过。
如今他的修为与鬼切相比,可以说是隔了一道天堑鸿沟。灰头土脸的舒微漾从地上爬起来,脸色发白,眼神幽深。
被鬼切浑身气势搅动起的烟尘里,舒微漾双手紧紧攥着拳头,死死盯住那个矗立在不远处顶天立地的纤长身影,轻咳了一声,嘴角溢出鲜血。
毫无招架之力,还手的可能在面对那人完全不收敛的攻势下,舒微漾感受到了自己的弱小。
与之相对的,他还感受到了某人的强大——这种强大于他所想而言或许是一种……阻碍。
鬼切可不管被他单方面殴打的舒微漾心里怎么想。拳拳到肉一顿狠揍,当胸中的郁气终于几乎全发泄出来了,他这才停手。
而这时舒微漾除了一张脸没受伤,身上其他地方都一阵阵泛着痛,不用看就知道定是一片狰狞的青紫红肿。
他虚弱地半跪在地,吐了几口淤血,胸内舒畅一些后,他道:“多谢师叔手下留情。”
恢复冷静的鬼切走到舒微漾跟前,带鞘的刀挑起对方的下巴——这动作显得轻佻又蔑视,没多少尊重,侮辱的意味居多,当然对于鬼切这种在某方面一根筋的妖怪来说,他并不觉得自己做这个动作有其他含义。
他只是不想用手去碰舒微漾。
他对这个人的嫌恶又涨了几分。
鬼切审视着眼前这个如初升朝阳一般前途无量又心机深沉的年轻人。对方的表情很平静,眼眸里倒映着他的身影,似乎他做什么这人都会无怨无狠,心甘情愿地满足他的无理取闹。
虚伪。鬼切根本不信这人被他揍了一顿,姿态还能放这么低,怕是这幅姿态只是为了麻痹对手等待时机,这人心里不定怎么恨他今日所给的耻辱。
他微微弯腰躬身,将两人的距离拉近,以便他将对方眼眸深处的情绪看得更加清楚。
刀鞘顶端的冰冷似会侵入骨髓,熟悉的源自那人身上的气息扑面而来,舒微漾的心跳再一次不受他所控制的剧烈跳动起来,咚咚咚的如雷炸响在耳。
他盯住对方的脖颈,目光聚焦在那微微滑动而显得很是可爱的喉结上,没来由地心中生出一种想要扑上去咬住那脆弱又致命的地方……每每都是这么莫名啊,这种感觉。
某人的心湖一时风波乍起,紊乱得一塌糊涂。那些隐藏得极深,不可告人的偏执扭曲的变态情绪,一时不慎露出了马脚。
鬼切忽然想起他在源氏禁地找到源赖光时,他从对方眼里看见的粼粼幽火,那种比妖魔的眼神还要叫人心颤的光芒,似是要扑上来吞噬了他!
而眼前这个人的眼神跟那时的源赖光似发生了重合,鬼切的眼睛禁不住微微睁大——
新仇旧恨一时齐齐涌上心头,鬼切喉咙里发出低低的一声咆哮,一把捏住舒微漾的脖子,后者霎时呼吸困难,脸色涨得十分难看。
好在紧要关头鬼切控制住了自己的杀意。他对这个就算丧失了记忆换了个世界同样很会招惹他的家伙,冷哼了一声道:“心术不正!不是个好东西!”
说罢他猛地松手将人甩开,站起身居高临下地斜睨着人警告道:“你下次来招惹我之前,一定先掂量掂量自己有几斤几两。”
鬼切一挥袖,劲风将人扫地出门,舒微漾在清凉院外的地上囫囵地滚了好几圈。
他忍着一身痛毫无形象地坐在地上,将自己头上沾的乱七糟的草叶灰尘拍掉,然后目不转睛地看着再次恢复紧闭的大门。
又是揍又是训,还威胁警告。舒微漾若有所思。
近来他的动作可不少,其中关于自己这位师叔的……难不成他对唐白做的手脚被发现了?那可就棘手了。
回神又想起初见时这人待他的光景,思及眼下,舒微漾一时又迷茫了。
既是私底下解决,那便是不会再张扬出去,也就是说他的师父薛聆风不会知道这件事,他在浮玉门的地位依然稳固。
他做了那种残害同门的事,这似乎不待见他的师叔竟还包庇他?
舒微漾摸着下巴被对方的剑鞘触碰过的地方,那里的皮肤上似乎还残留着剑鞘上的冰冷。
一时间他心里忽地生出点儿欢喜,紧跟着又搅出点儿忧愁。
再近一点就好了。他想。
那样他就能看明白了。他捂着自己的心口,神情一瞬变得莫测。
***
舒微漾避开人视线回到自己的住处。他处理好被鬼切揍出的伤,服用了早先存好的疗效极快的丹药。
这之后他寻了些理由让人不来打扰他,便闭上门一个人在屋内独坐。
在他屋子的静室内,他面壁盘膝坐在一个蒲团上,对面的墙壁上挂着一副画——那正是岭寒师叔的人物像。
他亲手一丝不苟用心所绘,栩栩如生,似下一刻要从画里走出来。
舒微漾眼也不眨地盯着,像是要把画看出花儿来。这一枯坐,直到半夜。他将画收起,来到静室外又摸出了一块木头,歪靠在窗前的软榻上,他回想着白天‘切磋’时那人的模样。
那人浑身杀意差点儿捏断他脖子的画面猛地跳入脑海里,舒微漾蹙起了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