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文冷笑一声, 死死盯着他：“别忘了, 你是我楼家的下人, 我让你干什么你就得干什么，你要是不听话, 不听话的下人会有什么下场，需要我说吗？”

“少爷……”下人一听，顿时浑身哆嗦的跪下。

楼文看他那没用的样子，眼里鄙夷越发重了, 他没好气的哼了一声：“只要你这事办的小心谨慎，自然不会有人查到你头上来，再说了，但凡东窗事发，你上面都有少爷我顶着, 你怕什么？”

下人不敢违背楼文, 只能心存侥幸的应下了，“那，那我马上就找人去办！”

“去吧！”

一场无形的危机，正在慢慢的繁衍。

晏清和对此一无所知，他正忙着开拓自己的新事业。

这几天, 他走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 发现了一个新的商机，京城人口虽然密集, 可耕地却十分的贫乏, 城里的粮食药材之类的东西, 几乎都是从外面运进来的——

他心里有了主意，顿时就开始做详细的计划了。

这个时代不若以前那样便利发达，没有网络通讯，市场调查全靠一双腿，他暂时没法跑太远的地方，就只是在京城的城郊逛一逛，问问各类粮食的价格。

白天出门做市场调查，晚上就回来写计划书。

楼景看着灯光下忙碌的晏清和，有些心疼，“怎么还不睡？”

“唔，等会再睡，我先把这个写完。”晏清和一边揉眼睛，一边在纸上写写画画，时不时的还摸摸肚子。

楼景留意到他的小动作，笑着摇了摇头，他没有多打扰晏清和，只是默默地转身走了。

良久，他又回来了，还端着一碗面。

晏清和写着写着，鼻翼间突然飘过来一股淡淡的香味，他下意识就抬头，就看到楼景端着一碗面过来了，“给我的？”

他明知故问。

楼景轻轻应了一声，“吃完再忙。”

“嗯！”晏清和点了点头，喜滋滋的接过面就吃了起来。

他一边吃，一边还光明正大的瞅着楼景看。

他越看楼景，心里越发的喜欢。

楼景怎么这么好啊！

自己想干什么，他都身体力行的支持。

自己缺什么，他总是第一时间能送上来。

……

这种无微不至的照顾和支持，让晏清和深深沉溺其中。

他吃完面，楼景就收碗走了，片刻又回来，默默地坐在晏清和身旁。

晏清和担心楼景无聊，便一边写着计划，一边跟楼景说着自己的想法，楼景偶尔点头，偶尔还给晏清和提一些意见——

夜色渐深，情却正浓。

晏清和的计划很快就做好了，他正准备大展拳脚的时候，商行却突然出事了。

一夜之间，大晏商行的保暖三件套不吉利的流言，传的京城家喻户晓，大晏商行的生意和名声瞬间一落千丈，沉到了谷底。

这事一出，大晏商行几乎就没什么客人进来了，晏清和倒是没什么反应，用红秀坊的时候，他就已经预料到可能会有这么一天。

倒是庞谢，他又气又急，在店里团团乱转的分析流言出处：“我们跟红秀坊合作的事，就我们这些人知道，不去调查压根没人会知道！谁没事吃饱了撑着会调查这个？这肯定是阴谋！”

“肯定是有人眼红我们生意好，嫉妒我们客人多，所以想搞事情！”

“这下可怎么办啊？外面的人都说咱们的东西不吉利，触霉头，这都没客人上门了！”

“要不，我们暂停跟红秀坊的合作吧，找新的秀坊合作……”庞谢忍不住跟晏清和商量。

晏清和下意识拒绝：“红秀坊的绣品十分精致，手工也好，我们没理由换她们！”

“可她们是寡妇……”庞谢下意识嘀咕。

晏清和闻言，下意识就瞪了庞谢一眼，严厉道：“你这想法不对！如果人可以掌控别人的命运，谁愿意失去自己最亲最爱的人，一切都是意外。男人死了又不是她们造成的，是天灾人祸疾病意外造成的，她们失去相公失去依靠，家里没了顶梁柱，命运对她们已经够不公够残忍的了，她们不偷不抢辛辛苦苦靠劳力养家赚钱，旁人有什么资格嫌弃她们觉得她们晦气不吉利？”

旁人之一庞谢这么一听，脸瞬间就涨的通红。

是啊，如果人能掌控别人的命运，谁愿意失去自己最亲最爱的人！

就像小胖子，他也不是自愿成为孤儿的。

红秀坊的绣娘命已经够不好的了，而他刚刚居然还想换掉她们——

庞谢深深地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他羞的头都抬不起来了，“是我想岔了！”

“以后别再想岔了就好！”晏清和能看出来庞谢是没有坏心眼，只是生在这样一个时代，受到这个时代的影响才会有那样的想法。

两人还没有商量出解决办法的时候，红秀坊的春娘突然来了。

流言的事情闹得挺大，她自然也听说了，她一方面担心大晏商行会跟拒用红秀坊，一方面又觉得即便大晏商行这么做了，也理所当然。

毕竟，商人逐利。

春娘到大晏商行的时候，店里一个客人都没有，冷冷清清的，寂静的很。

她紧了紧手里的手帕，眸底闪过一抹苦笑。

看来，这单生意真的是做到头了！

春娘深吸一口气，她找到晏清和，说明了来意：“晏公子，庞公子，流言的事情我都听说了，我也知道因为我们红秀坊你们受了损失，所以我今天来是想把这个还给你们！”

春娘一边说，一边将一张纸放在桌上。

晏清和跟庞谢一看，顿时惊了，居然是他们合作签下的契约书。

“你这是什么意思？”晏清和纳闷的问春娘。

春娘低头掩去苦笑，语气平淡道：“我们红秀坊的名声不好听，影响了您的生意和名声，如果您不想合作的话，之前的契约书可以作废，不需要支付任何赔偿！”

晏清和闻言，目光落在契约书上。

按照契约，他们一共委托红秀坊做三批货，目前只出了两批货，还剩一批——

本来，他是打算最后一批货出了之后，再跟红秀坊订一份长期的契约的，没想到中途居然出了这件事！

晏清和没说话，他只看向庞谢，说：“这事你决定。”

“我？”庞谢愣了愣，“我不行……”

“你是大晏商行另一个老板，你也有决定权，这件事我不管，你全权负责！”晏清和说着就站了起来，转身就走了。

庞谢：“……”

他竟真不管了！！！

庞谢呆呆的望着晏清和的背影，半晌都没说话。

“厐公子？”直至春娘叫他。

庞谢一个激灵回过神，他讪讪的看着春娘，“啊，这个……”

他嘴巴张张合合老半天，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哎呀，这个晏清和到底怎么回事啊，这么重要的事怎么能交给自己呢？自己什么都不懂，完全没经验啊，自己肯定不行的……

庞谢越是着急，越是说不出话来。

春娘只当他的吞吞吐吐是不好意思说，她当即笑了，“厐公子，你不用太客气，我明白大晏商行的难处，您不用我们也在情理之中——”

“我没说不用你们！”庞谢听到这里，顿时就表明了自己的立场：“这份契约我们不会收回来，你们绣品和做工的质量都很好，价格也比其他秀坊公道很多，我们没理由不用你们！当然的，如果你们的质量能一直保持下去，后续的货我们也会全部交给你们！”

“可是，我们都是寡妇……”春娘忍不住提醒庞谢。

庞谢不以为然的说：“寡妇怎么了？你们又不是自己想做寡妇，才成的寡妇！生老病死本来就是世之常事，谁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就要死了，这跟你们有什么关系！”

“那些说你们不吉利晦气的人，他们的想法都有问题！”

“你们不坑蒙拐骗，辛辛苦苦的靠自己的双手和劳力赚钱养家，怎么就晦气怎么就不吉利了……”庞谢毫不犹豫的将晏清和教训自己的那番话说了出来。

他不只是嘴上说说而已，他心里也是这么想的。

春娘听着，眼眶渐渐红了。

从来没有人对她说过这样的话。

别人只会说，她命硬，克死了自己的相公。

或者，她是个扫把星，跟她走得近的人都没什么好下场。

再或者……

春娘越想越伤心，眼泪汩汩不停。

庞谢见春娘突然哭了，心里顿时就慌了，“我、我是不是说错什么话了？对不起对不起，如果我说错什么话了请你见谅……”

春娘见他这样，破涕为笑，她擦干了眼泪，才一脸不好意思的说：“你没说错什么话，是我一时想起了一些旧事。”

也许是因为庞谢的那番话拉近了两人的距离，春娘陆陆续续的跟庞谢说了许多。

比如，她的相公是一名小小的兵卒，曾经守过城门，后来随军去了边境平乱，结果这一去就再也没能回来，她既要给公公婆婆养老，又要照顾年幼的儿子，才开始接绣活——

庞谢刚开始听着，心里还有些感慨，可听到后面，他突然灵机一动。

他似乎，有办法解决流言的事情了！

庞谢趁机问春娘红秀坊其他绣娘的遭遇，春娘不明所以，但还是将自己知道的都说了。

“我有办法了！”庞谢突然大叫一声。

春娘一两懵。

庞谢知道自己失态了，他干咳着客气了几句，而后将契约交还给春娘，又送走了春娘，紧接着，他找到晏清和，一脸兴奋的说：“我有办法解决这些流言了！”

晏清和也在头疼流言的事，红秀坊他不打算换，只是怎么解决流言，他还没想好。

他听庞谢这么一说，顿时就好奇问道：“什么办法？”

庞谢一脸神秘的说：“我先让人去做准备，等什么都准备好了到时候再告诉你。”

说着，他不等晏清和说话，就兴冲冲的冲了出去。

晏清和：“……”

所以，既然不准备告诉他，又为什么要开这个头？

晏清和无奈的摇了摇头，继续陷入沉思。

庞谢离开商行之后，就立刻回了家，让管家去帮自己调查一些事。

管家什么也没问，亲自去户籍官那里去了一趟，许久后，他大汗淋漓的抱着一沓纸回来了。

庞谢拿了纸，当即就出门了。

接下来的几天，晏清和都没瞧见庞谢，也不知道他在忙什么。

至于流言，一直没平息，甚至愈演愈烈，但是显然的，很多人对大晏商行都没什么好感了，有些人知道大晏商行背后有威远将军，不敢公开得罪他，但暗地里却也做了小动作。

比如，晏清和每天早晨到店里的时候，总能瞧见店门口有几摊灰。

刚开始，他还以为是别人故意将灰倒在门口，直至有一日他看到伙计清理灰的时候，那灰里面有未燃尽的布料——

那图色，不就是自家保暖三件套的图色么！

看来，这些灰不是别人故意从别处弄来的，而是别人直接在他门口烧掉了买回去的货。

按理说，这是银货两讫的事，别人把东西买回去了爱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爱烧就烧，可非要在店门口来烧，晏清和就很膈应了。

当天，晏清和让伙计在大晏商行的门口贴了大字报，上面特别写明：一个月内售出的货，但凡全新的，一律可以退货。

这大字报一贴出去，大晏商行就突然热闹起来了。

不少人都来退货了。

晏清和将那些明显有旧迹的客人送了出去，那些全新，一看就是没用过的，他一声不吭直接给人退了款。

晚上算账的时候，伙计一脸菜色，迟疑的说：“掌柜的，今天我们一件都没卖出去，还……还推了一百多件货！”

换句话说，今天他们一分钱都没赚，倒退出去了五百多两。

晏清和听着，良久才说了句：“生意会好起来的。”

生意真的会好起来吗？

晏清和心知肚明，要想生意好起来，必须先解决外面的那些流言——

只是，他面对的一群顽固不化的老封建，不好解决啊！

连续几天，大晏商行都有不少人来，来的都是退货的，眼看着好不容易赚到的那点钱全都退出去了，晏清和心里急的焦头烂额的，可他却想不出什么好办法来。

楼景将晏清和的着急看在眼里，他几次想出面镇压流言，可晏清和都拒绝了。

镇压的确会让百姓不敢妄议流言，但势必会影响楼景威远将军的名声——楼景已经帮自己很多了，自己不能让他因自己的事而名声受损。

哪怕这店不开了，他也不能给楼景拖后腿！

办法啊办法，他得赶紧想出来解决这件事的办法。

就在这时，庞谢终于来店里了，他一脸的兴高采烈，手里还拿着一沓纸，兴冲冲的进来了。

晏清和看到他，也没提起精神来，他恹恹的问了一句：“这几天都没见到你，你去哪儿了？”

“我不是说我想到办法解决这些流言了吗？这段时间我就是去忙这个去了！”庞谢一边说，一边将那一沓纸递给晏清和，“喏，看看这个。”

晏清和不明所以的接了过来，一看就瞅见了最前面的春娘两个字。

他按捺住疑惑，继续往下看。

这第一张纸，是春娘大半辈子的经历，从出嫁到失夫——

第二张纸，是另一个女人大半辈子的经历。

……

晏清和一张张的看下去，翻到最后，不是任何人的人生经历，而是一份类似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的陈情书。

晏清和隐隐猜到了庞谢想做什么。

不过——

他敲了敲这沓纸，问：“这纸上的人，都是红秀坊的绣娘？”

庞谢：“对！”

“你写这些，并打算把这些公布出去，他们同意吗？”晏清和又问。

庞谢点头，一脸慎重的说：“这些经历，是她们每个人亲口告诉我的，在问她们的经历之前，我已经告诉她们我的打算了，她们同意了！”

晏清和这才放心。

当事人都同意了，那他们也就没什么好顾忌的了。

接下来，晏清和又跟庞谢商量了公布的方式。

庞谢早有想法，他一脸期待的说：“我们可以拜托楼将军将这份陈情书递给皇帝，若是皇帝动容了，肯定会做点什么，到时候，无论是流言还是对其他失寡妇，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这个……”把陈情书递给皇帝，确实是最好的办法，可若是皇帝不动容，反倒恼羞成怒呢？到时候，递陈情书的楼景会不会受到波及？

晏清和有些犹豫。

庞谢见他不说话，忙问：“你是怕楼将军不答应吗？没事，我去跟楼将军说！”

“我倒不是怕楼景不答应……”但凡是对自己好的，楼景肯定别无二话就去做，晏清和迟疑的说：“我是担心皇帝看了这份陈情表，不仅不动容，反而恼羞成怒，到时候会怪罪楼景。”

“应该不会，我爹说过皇帝是一个善听谏言的人，而且楼将军军功赫赫，哪怕皇帝真的恼羞成怒，也不会怪罪他……大不了，大不了到时我去求见皇帝，就说这东西都是我写的！”庞谢一脸雄壮的拍了拍胸口。

晏清和被他弄得哭笑不得。

这到底是最好的办法，晏清和跟庞谢一合计，两人打算等楼景回来再跟他商量商量。

于是，楼景一回来，就撞上两双亮晶晶的黑眸。

他不动声色的走到晏清和身旁坐下，低声问道：“怎么了？”

晏清和张了张嘴，话到了嘴边，却说不出口。

庞谢见状，只能主动上了，“楼将军，我们有件事想求你，就是不知道你方便不方便……”

楼景看向庞谢，言简意赅道：“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