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事情, 往往你越害怕的，它就越会发生。

晏清和在忐忑中度过了半个多月的时间, 皇帝也再一次受到了边关军快马加鞭送来的奏折, 战况越发严峻，边关军死伤惨重, 前去支援的援军也陷入了艰难的困境当中。

奏折最后，强调了边关最多还只能支撑一个月。

一个月后，若是新的援兵不能及时赶到, 边关必然失守。

皇帝看到奏折之后, 当即就召见了所有重臣，共商大事。战事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派出援兵是必然的事情, 只是该派谁去, 他想听听底下的人的意见。

萧定国最先站出来, “臣有合适的人选。”

“国公直言无妨。”

“臣以为, 威远将军最为合适！”萧定国看向楼景, 皮笑肉不笑的夸道：“威远将军一门忠烈, 其父曾常驻边关，多次打退敌军, 虎父无犬子，两年前威远将军也在大战中大胜归来，微臣相信威远将军这次也一定能大胜而归！”

他这话一说, 底下的其他人纷纷点头赞成。

“皇上, 国公所言极是。”

“皇上, 威远将军年少有为，骁勇善战，确实是最合适的出征人选。”

“臣附议……”

……

就算没有众人的举荐，皇帝心中最合适前去边关支援的人选也是楼景，他的目光落在楼景身上，“楼将军，你觉得如何？”

楼景罕见的犹豫了一下。

不过，这犹豫稍瞬即逝，他很快就回道：“臣愿意带兵前往边关，驱逐敌军和邻国。”

“好！”皇帝当即就下了命令，“威远将军接旨，朕命你率兵十万，三日后前往边关支援边关军驱逐敌军和邻国！”

楼景当即下跪，恭敬道：“臣接旨。”

“行了，你们都退下吧。”皇帝挥手，示意所有臣子退下，看着楼景要出去的时候，他又叫住了楼景。

等人走完了，他才问楼景，“楼将军，这次出征，你似乎有所犹豫？”

刚刚，他将楼景瞬间的迟疑看的一清二楚。

楼景垂下眼眸，“臣不敢！”

“行了，在我面前你就别掩饰了！”一直以来，皇帝都十分的欣赏楼景，是以他对楼景除了君臣之义之外，还将楼景当成了自己的晚辈，所以即便看到楼景犹豫，他心里也没掀起半点的怒气，反而充满了好奇。

以前，每次出征，楼景都不曾犹豫过。

可唯独这一次，他犹豫了。

他为什么犹豫，皇帝大概能猜到：“是因为那个晏清？”

楼景沉默了一会，才缓缓说：“臣不想他为臣担惊受怕。”

战争无情，多少人有去无回，要是晏清和知道自己要上战场，他会有多担心。

自从那日他跟晏清和说了战事之后，晏清和整个人就沉默了许多，他虽然什么也没说，可楼景心里知道，他心里肯定是害怕的。

要是他知道自己要上战场——

楼景眸底闪过一抹深沉的忧虑。

皇帝看出楼景的顾虑，他叹了口气，说：“他还不知道你要上战场，你回去之后跟他好好谈谈吧。”

“嗯。”

楼景出宫之后，没有回去聚贤楼，而是直接去了大晏商行。

店里除了庞谢之外，就只有俩伙计，晏清和不在店里。

“晏清人呢？”楼景问庞谢。

庞谢从计划书从抬头，看着楼景道：“他这个时间，应该在山上吧？他最近经常上山。也不知道他最近怎么了，平时就已经够忙了，这段时间他居然还总上山亲自给粮苗药苗浇水……”

庞谢话还没说完，楼景就已经转身离开了。

“这人走这么急干什么，连招呼都不打的……”庞谢吐槽了两句，又继续埋头写计划书了。

另一边，楼景直接上山去找晏清和了。

他看到晏清和的时候，晏清和正忙的满头大汗，他一手拎着一桶水，一手拿着瓢给药苗浇水。

楼景想也不想就大步过去，接过晏清和手里的桶。

晏清和诧异转过头，看见是楼景，下意识就问：“你怎么来了？”

“想见你就来了！”

楼景看着漫山遍野冒出头的药苗，心里无限的感慨。

前段时间，这里还是一片荒山野岭，不过短短几个月，就已经被开垦出来了，还种上了粮苗和药苗……再过段时间，这里的粮苗和药苗应该都长成了吧。

就在楼景看着药苗的时候，晏清和也在看着楼景。

往常，楼景都会在宫里呆到很晚才回来，今天太阳还没落下，他就回来了……

他突然回来这么早，是不是因为战事发生了什么变故？

是好的变故……还是，坏的变故？

他为什么来山上找自己，是想跟自己说什么，还是……

晏清和敏感的察觉到了什么，可他不敢再继续想下去，他更怕楼景会说什么，便连忙说：“你帮我拎着桶吧，我先浇完这一片就能回去了。”

“嗯。”

夕阳下，两人一前一后的走着，地上的影子却紧紧地交缠在了一起。

很快，晏清和就浇完了水，他跟其他人打了招呼，就随着楼景一块下山了。

一路上，两人都十分沉默，气氛有些诡异。

“晏清……”楼景刚开口。

一听到楼景的声音，晏清和就心里发慌，他急着打断他：“这个时间，管家应该把俩孩子接回来了吧？他们肯定在等着我们吃饭呢，我们赶紧回家吧。”

他害怕楼景说话，更害怕楼景说出他不想听的话。

晏清和说完，就下意识加快速度，然而他没走两步，却被楼景拉住了。

“晏清，我有话想跟你说。”楼景一脸正色的说。

晏清和却笑着想甩开他：“有什么话以后再说吧，我们先赶紧回家吧……”

楼景哪里看不出来，晏清和这是在逃避，他深吸一口气，一脸沉重的说：“晏清，我要出征了，去边关。”

晏清和闻言，也不挣扎了，他身上的力气仿佛被抽空。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晏清和面色惨白，毫无血色的问。

楼景一脸心疼的看着他，回道：“今天刚定下来的，三日后就出发。”

“三日后……”晏清和突然笑了，笑声苍凉而悲凄，“又是三日后！”

突然间，晏清和无比的厌恶‘三日’这两个字。

之前，楼景差点不告而别，期限就是这个三日。

而现在，楼景要出征了，时间也是三日！

一股子说不出的冷意涌上心口，晏清和强忍着哭出来的冲动，抬眼看着楼景，“楼景，你能不能不去？”

楼景想点头，可他却点不了头。

边关一旦失守，整个国家都会动乱起来，百姓流离失所，战火彻底蔓延。

他不能不去！

“晏清，我不能不去……”楼景声音十分艰涩。

晏清和抓着楼景的手，目光近乎哀求：“就当我求你了，你别去好不好？除了你，不是还有别人吗？让别人去……”

“晏清！”楼景叹了口气，说：“我是最适合出征的人选。”

晏清和笑了笑，他松开了楼景的手：“你是不是非去不可？”

楼景：“……对！”

“如果我说，你要是去出征，我们就完了，你也非去不可？”晏清和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这句话来。

楼景脸上闪过无奈，“晏清，你别闹……”

“我没闹！”晏清和定定的看着楼景，眸底闪过一抹决然，“楼景，我把话放在这儿了，如果你真的去了边关，那我们俩就完了！”

丢下话，晏清和头也不回的朝着山下的方向走。

楼景望着他远去的背影，眸底蒙上了一抹浓浓的忧愁。

晏清和强忍着心酸回了竹院，他没吃饭，就一声不吭的回了房间。

围在饭桌边上的庞谢和俩小孩，纷纷看向楼景，眼神透着询问：怎么了？

楼景只淡淡看着他们，“你们先吃饭。”

说着，他就去找晏清和，可门却被晏清和锁上了。

无奈，楼景只得敲门，“晏清，你开门，我们好好坐下来谈谈。”

里面没有半点声音。

楼景继续敲门，“晏清？”

里面依旧没有声音。

楼景叹了口气，他心想晏清今天是不会理自己了，便神色落寞的回了自己的房间。

庞谢：“……”

俩孩子：“……”

“哥哥跟楼哥哥是不是吵架了？”晏安一脸担忧的跳下椅子，似乎要去敲门。

庞谢连忙拦住他：“大人的事情小屁孩别掺和，他们自己会解决的。”

是这样吗？

晏安一脸怀疑的庞谢。

庞谢一脸高深莫测，“我以大人的名义担保。”

晏安还是不怎么相信庞谢，可到底他忍着没去敲门。

俩孩子刚刚上学，很多字都不认识，吃完饭就捧着书去学习了，庞谢则是偷偷摸摸的到了晏清和房门口，敲门，“晏清，我能进来吗？”

里面没声。

“晏清？”

还是没声。

看来，是不能进去了。

庞谢叹了口气，一脸无奈的走开了。

这楼景到底做了什么事，居然让晏清和这么生气？庞谢带着疑问，又去找了楼景，然而楼景只用那双眸子冷冷盯着他，庞谢就害怕了。

算了算了，他们的事情他这个外人还是别掺和了。

这一晚，楼景都没有睡好，第二天，他盯着一个黑眼圈上了朝。

毫无疑问的，下朝之后，他又被皇帝留了下来。

书房里，皇帝指着楼景的黑眼圈，失笑的问：“你一夜没睡好？”

楼景嗯了一声。

皇帝又问，“你要去边关的事情，跟晏清说了？”

楼景又嗯了一声。

皇帝一脸了然，肯定道：“他肯定不想你去冒险。”

这次，楼景索性不说话了。

皇帝给他出主意：“要不，你带他进宫，朕跟他谈谈？”

“晏清只是一介平民，不便面圣。”楼景想也不想就拒绝了皇帝。

皇帝有些委屈，他又不是什么危险人物，怎么就不能见了？

你不让见，朕偏要见！

等楼景走后，皇帝立马让人拿来普通的衣裳换上，然后就微服出宫了。

皇帝多年没出宫了，走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他忍不住四下的看着，直至兴致差不多了，他才跟人打听大晏商行的位置，去了大晏商行。

他一进店，就看到了俩伙计，还有一人在旁边埋头写着什么，他下意识走过去，问：“你是大晏商行的老板？”

“啊？”庞谢愣了愣，半晌才反应过来，说：“对，我是大晏商行的老板，您要买东西？”

皇帝用打量的眼神将庞谢上上下下的扫了一圈，越看脸色越奇怪。

白白胖胖的，这身形比楼景还要胖吧？勉勉强强能用可爱来形容……

没想到，楼景居然喜欢这种类型。

皇帝一脸的一言难尽。

庞谢丝毫不知道自己被嫌弃了，他还特别主动的招待皇帝：“客人，您是想买保暖三件套吧？想要什么生肖图案的，您说，我让人给你拿。”

“我不是来买东西的，我是来找……”

‘你’子还没说出口，一道有气无力的声音就打断了皇帝：“庞谢，账本放哪儿了？你帮我找找！”

皇帝：“……”

“你不是晏清？”皇帝板着脸盯着庞谢，觉得自己被愚弄了。

庞谢看着莫名生气，一脸上当受骗的客人，哭笑不得的说：“我不是晏清啊，我也没说我是晏清啊……”

皇帝继续愤愤道：“那我刚刚问你是不是大晏商行的老板，你说是？？？”

“我是啊，大晏商行有两个老板，一个晏清，一个我……庞谢！”庞谢指着自己的鼻子，重点强调了自己的名字。

皇帝愣了。

大晏商行有两个老板的？怎么没人告诉他！

“庞谢……”晏清和又催庞谢了。

“我这就来……”庞谢一边说，一边跟皇帝说：“喏，他是你要找的老板晏清。”

说着，他就赶紧去帮晏清和找账本去了。

皇帝掩饰好了自己的窘迫，看向晏清的方向，这人清清秀秀，比刚刚的胖子好太多了，楼景会看上这样的人，他觉得还是能接受的。

“咳咳……”皇帝干咳两声，走到晏清和面前，沉声道：“晏清是吧？我有事要跟你谈谈。”

晏清和心情低落的很，完全不想搭理人，他一听到陌生人的声音，就反射性的摆手道：“有什么事你去找庞谢谈，他也是大晏商行的老板，我很忙，没时间……”

“谈楼景的事，也没时间吗？”皇帝慢悠悠的说了一句。

晏清和这下头也不低了，他直直盯着皇帝，问：“你认识楼景？”

“认识，很熟！”皇帝想了半天，才想到合适的说法：“他是我的下属！”

晏清和一听，下意识就站起来了，怒气冲冲的瞪着皇帝道：“就是你让他上战场的？”

自己不过才表明身份，这晏清和就这么气势汹汹的，看来火气不小啊！

皇帝一边暗忖，一边说：“这里不太方便谈话，我们去安静点的地方谈吧？”

晏清和眯着眼睛盯着皇帝看了许久，就在皇帝想着要不要再说点什么的时候，他说话了，“庞谢，店你先看着，我出去一会就回来。”

留下话，晏清和就带着皇帝去了最近的酒楼，找了个包厢。

“说吧，你想谈什么？”晏清和没好气的盯着皇帝。

皇帝挑眉：“你不叫壶茶？”

毛病！

晏清和吐槽了一句，顾忌这人是楼景的上司，他强忍着不快叫了壶茶，很快，小二就送了茶上来，晏清和咬牙切齿的说：“这下，可以谈了吧！”

“可以可以！”皇帝随手给自己倒了杯茶，而后看着晏清和说：“你不想楼景上战场？”

一听到‘上战场’三个字，晏清和眼神就黯了黯，“谁想自己亲近的人上战场啊！刀剑无眼，多少上战场的人有去无回的……”

“可楼景是将军，他是不可能不上战场的！”

“他可以不做这个将军！！！”晏清和反射性就说：“如果做这个将军，他就要上战场，会有生命危险，那我宁可他不做这个将军。”

皇帝不得不从另一个方面来劝晏清和：“他不上战场，会有很多人死去，百姓，将士……”

“这些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只要他好好的活着就行了，其他人的性命我不在乎，我只在乎他！”尽管这样的想法很自私，可这确实是他的心声。

比起那些陌生人，楼景才是最重要的。

“我只要他活着就好！”晏清和强调道。

“即使他会活的很内疚，很痛苦？”皇帝看着晏清和，笑着说：“你不知道，让一个将军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将士、百姓血流成河，而自己却只能袖手旁观，是一件多么痛苦的事情！”

“也许他不会死在战场上，可内疚和痛苦却会日日夜夜的折磨他，这种折磨会一直持续到他死！”

“你希望他这样苟且偷生的活着吗？”

晏清和突然沉默了。

他不是不知道楼景身上背负的责任和使命，可比起这些，他总觉得生命更重要。

他只想要楼景好好的活着。

可这对楼景来说，真的公平吗？

让他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将士、百姓死去，而他却苟且活着……

他会开心吗？

还是如眼前这人所说的，他会一辈子都活在痛苦和内疚的折磨之中？

皇帝看出了晏清和的动摇，他再接再厉的说：“设身处地，如果你的生意碰到了巨大的挑战和麻烦，你想去面对，可楼景却让你临阵脱逃，一旦你临阵脱逃，你的生意会被毁于一旦，甚至永远都没有卷土重来的机会……你会临阵脱逃吗？或者说，你临阵脱逃以后，面对彻底崩塌的生意，你会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