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管家不解道：“可官民相争，孰强孰弱，一目了然。”

陆兮何摇摇手指，露出一抹精打细算的心机笑，“谁说是官民相争？明明是百姓与杂碎相争。前些日子，王爷平乱走时不是给咱们留了一千亲兵嘛，你带上王爷给我的玄金令，悄悄去北大营，让他们换做便装，一旦城中出现慌乱，便混进人群，保护百姓安危，记住，让他们有意无意的透露一下自己的身份，也好趁此为咱们王府圈一圈民心。”

民心所向，便是大势所倾，只有让百姓心有所依，纵然主心骨的不是皇帝，但只要顾蘅忠心一日，大齐便能在风雨飘摇中稳固一日，否则，若是百姓因毫无仰仗揭竿而起，那必然躲不过改朝换代的命运。

闻此，王管家一阵木然，良久，才又道：“玄金令一事，王妃为何不亲自去，如此，定然是好过老奴跑这一趟。”

陆兮何解释道：“我近日要去淮下，午后便动身，来回至少十日，并无空当去叮嘱此事。”

王管家略微惊讶，为难道：“王爷临走前专门交代，让王妃您不要离开京城，殊不知王妃去淮下作甚？可否找人代劳？”

陆兮何摇摇头，“此事得需我亲自去，王爷回京之前我应可归来，若是真出了岔子，有我一人担着，王管家无需多言，且按照我的吩咐，好生处理便可，”话锋陡转，不留一丝插话之机，“我一年期在林州承了三家大粮行，林州与淮下相邻，你给这三处老板通个信，让他们尽可能的抽调粮食，我途径之时，设好粮队，随我一同入淮下。”

陆兮何说话做事，但凡打定主意，便是无人能改，相处将近两年，王管家深知她性子，虽是无奈，但也不再过多劝告，恭敬一拜，便领命而去。

一众姬妾不知何时得知陆兮何要出远门，她刚收拾好行装，回头便见众姬妾盈盈来了朝雨阁。目的昭昭，人人都想粘去淮下，陆兮何好说歹说，将个中清苦与颠簸一一道清，众人依旧央求不休，整个朝雨阁一时间嘈杂四起，乌烟瘴气。陆兮何第一次意识到，这么多女人一齐撒娇磨人，堪称世上无往不破的烦人利器，若是换做顾蘅，八成提剑就要杀人。

眼见正门被堵，陆兮何撒了个小谎，跳窗翻墙溜瓦沿，极其猥琐的离开了王府。

似是早料到陆兮何会被缠住，王管家专程在墙边备了匹马，待她自墙头跃下，便迅捷递上缰绳，飞快叮嘱了几句，一边朝身后望风，一边摇手扇风送人，催促陆兮何快快离开，生怕那群娇宠成性的姬妾发现不对，再成群结队的追出来。

陆兮何也不多做停留，翻身上马，挥鞭绝尘而去……

风尘仆仆三日，才到了林州，接上粮队，片刻不怠，便率其赶往淮下。到淮下流域第一座灾城时，已是傍晚。

陆兮何骑着马领在最前，一进城门，整个人都呆了。

放眼望去，街上但凡个会喘气的活物，全数都是瘦弱枯槁，墙角席地歪躺的百姓，都好似几根木棍搭就的枯架，双腮凹陷，眼圈乌黑，浑浊的眸子泛着对食物的渴望。

打陆兮何出现在门口的那一刹那，所有人都被马鸣拉住了意识，纷纷摇晃着“木柴棒”上的脱相小头朝城门看去，密密麻麻的目光落在身上，陆兮何不禁打了个寒战。忙勒马止步，朝身后的粮队打了个手势，示意他们掉头，返回上一个据点等待命令。不然，若是粮队进城，单是这一处城池的百姓便要抢夺干净。毕竟，为了填饱肚子所能达到的疯狂程度，陆兮何很清楚。

陆兮何跃下马背，牵着缰绳孤身朝城里走，墙边靠躺的百姓怯缩缩的朝马儿咽着口水，陆兮何见状，腮帮子僵硬，她觉得只要自己一撒手，四下的百姓便会豺狼一般冲上来将那匹马撕碎垫腹。

“狗崽子，别跑！敢偷老子的米，看我不打断你的狗腿！”

一道刻薄的公鸭嗓炸在陆兮何耳边，连带撕开了天水城寂寂死沉。循声望去，是一名貌似黑熊、正亟亟追赶的中年男子。男子着一身淡青色绣金宽袍，领口镶一圈火红的狐狸毛，平添几分浮皮潦草的土贵气。一看就是城中不为饥荒所扰的大户。

而被他追的光蹄子乱跑的，是一名十来岁、蓬头垢面的皮包骨少年，一身破烂的交襟麻布衫泥垢斑斑，早就辨不出底色，长久的饥饿将他原该明亮的眼睛折磨成了两口黢黑深井，仿佛任何事物，只要落入他的眼底，便是万劫不复。脏兮兮的双手成了刚出腌缸的鸡爪，除了骨节处略微圆滑之外，其余各处全是皲皲松皮。两条烧火棍般粗细的腿在干裂的黄土地上不停的朝前倒腾，怀里紧抱着一个头大的灰蓝布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