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中百姓的现状与天水城相差无几,饿殍遍地、一片疲怠将死之状,自林州带来的人手堪堪够用,原本还想着临走带上两个做侍卫,如今,怕是得赤条条走了。
翌日清晨,朝露刚散,陆兮何便带着温兆月二人赶回连云京。
行出两三里,王铮一直都缩在马车一角,顶着一双哭肿的大眼睛怯生生的瞟向陆兮何,活似个被人骗了婚,怨念颇深的童养媳。
陆兮何瞧着洗漱干净,换了身体面衣裳的二人,单手支头笑道:“呦呵,模样都不错啊。”
这话绝对不是说来安慰二人的,两个毛孩子虽说骨肉未丰,但着实是一对罕丗的俊俏坯子,一路同行都是养眼的。
经此一夸,王铮胆子微微大了些,眨巴着大眼睛朝陆兮何怯懦道:“陆……叔叔,你真的要……”
话音未落,陆兮何抬手打断,“叫哥哥。”
王铮吓得又缩成一团,急忙改口,“陆哥……”
陆兮何转念一想,什么叫哥哥?她是女的!旋即又道:“叫阿姐。”
霎时,王铮和温兆月齐齐惊了一惊,瞠目相望一眼,尔后跟两根参差不齐的棒槌一般,机械的转头望向陆兮何,异口同声道:“你是女人?!”
陆兮何啃了口苹果,白了二人一眼,“这眼珠子都快瞪出来是什么意思?我不像啊?”转脸将目光落在王铮身上,飞去一个大苹果,“跟你比,我确实挺不像,”看着王铮瞬间红透的腮帮子,忍笑叮嘱道:“跟着我呢,没什么别的要求,唯有一点,且须记牢:白日里,只要不杀人放火,你们爱怎么着怎么着,但黄昏一至,便都老实下来,万不可乱跑,出了事,我可救不了。”
看不见,是敌是友都分不清,怎么救?
温兆月老实应声颔首,而王铮这小崽子明显是心不在焉,陆兮何刚叮嘱完,他便另起话头,询问道:“我听阿奶说,客卿不都是男的吗?”
陆兮何掏掏耳朵,解释道:“客卿,男子居多,但也并非没有女子,不过嘛,我确实不是客卿。”在包裹里盲摸一阵,掏出个朱红色的糕点小盒,递给王铮,“连云京特产,水晶樱花糕,我来的时候带多了,没吃完,恰好还有两块,你二人分了吧。”
王铮伸出小肉手接过,嘴上还不忘追问道:“那你不是客卿,是什么人?”
温兆月亦是目光如炬,巴巴等着陆兮何的答案。
陆兮何抓了把瓜子,边嗑边如实道:“临安王妃。”语气随意的好似方才所报不是一朝王妃,而是什么杀猪宰羊卖白菜之类的普通行当。
王铮:“……”
温兆月:“……”
咯噔一声,正快速旋转的车轮碾过了一块拦路石,小桌上的瓜子化为一条黑色窄河,哗啦啦朝前涌去,陆兮何瞧着散落一地的个大饱满的瓜子,痛心疾首。大致捡了一番后,挪到马车口,掀帘朝车夫丧着脸道:“大哥,你辗人头啦?这么颠!”
车夫不好意思的挠挠头,憨笑道:“客官,对不住哈,方才跑的急,没掉好头,撞石头堆子了。”
陆兮何叹了口气,摇摇手,“无妨无妨,照咱们这个速度,天黑之前能到镇上吗?”
车夫犹豫道:“天黑到镇上的话,够呛。”
陆兮何眉头微蹙,仰脸瞧了瞧天色,吩咐道:“多抽几下,撒开蹄子跑吧,天黑之前必须到镇子上。”
陆兮何缩回头,眉宇不展,好似在纠结什么。
温兆月优雅的啃了口晶粉色的糕点,细嚼慢咽之后,柔声道:“回连云京,很急吗?”
陆兮何头倚车厢,半眯着眼,慵懒道:“也不是急。我仇家跟蜜蜂似的,成群结队,个个都盼着我早点吹灯拔蜡,我这次外出,就是个很好的刺杀机会,所以黄昏之前,我们必须安顿好,做好准备。”
王铮抖了抖衣服上的糕点渣,不解道:“刺杀?白天和晚上有什么区别吗?”
陆兮何毫不吝啬的甩出两只白眼,“王大姑娘,你见谁家搞刺杀的大白天上的?不知道那些杀手的外号叫黑衣人呐?大白天出来乱窜,他们脑子灌猪油啦!”白眼翻的眼珠子酸,陆兮何眨巴着眼揉了揉,继续道:“再者,晚上视野有障,咱们也看不清楚啊。”
其实看不清的只有她一个,但若是如实说,两个毛孩子没历过险,必然心慌,倘若吓得夜里睡不着,那就不值当了。
王铮呆呆的点点头,也不知是不是真的懂了。倒是温兆月,一脸了然于心的模样,收拳紧攥,貌似比陆兮何还紧张。
皇上不急太监急,陆兮何干脆闭上了眼睛,有一搭没一搭的给二人吃了颗定心丸,“其实就算晚上撞见了,也没什么,顶多难缠了点,命还保得住。一路颠簸,颠的我肝儿疼,休息会儿吧,省点劲。”
……
原本快马不到三日的路程,换成马车走走停停,活活拖沓了整整四日,行至连云京二十里开外已是黄昏,中途不便再多宿一天,便赶了段夜路,入城门时,天已全黑。
连云京城门向内约莫三里,全是商号,纵使有的屋子是商住两用,也是极少的。再加上连云京有日落而息的规矩,此刻,整条街死寂沉沉,偶尔可闻两声犬吠,却也十分遥远,未及听真切,便被夜色吞并。
夜间的凉风不停地拍打车帘,其间交杂着诡异的梆子声,应是巡夜更夫所奏,但仔细听,总感觉怪怪的。
柝柝(梆子声)——
柝柝——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随着梆子声浪迭迭逼近,陆兮何的眼周仿佛灌满了血,肿胀炙热,额头青筋暴突,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血管里游走。
陆兮何掀开坐垫,从中取出一柄黑鞘长刀,朝温兆月二人叮嘱道:“待会千万不要出声。”
王铮不明就里,“为什么?”
温兆月很是敏感,瞧着陆兮何的神色已然猜至八|九,将王铮护在身侧,郑重道:“放心。”
陆兮何面色阴沉,钻出车厢,伸手摘下马车吊角的一盏琉璃灯,沉声对车夫道:“我要先下去,你继续往王府赶,记住,不管听到什么声音,不要回头。”
言罢,便翻身跳下马车,其间还不忘用刀鞘猛拍了一下马腹。原先不紧不慢的马儿遭此一击,发疯似的狂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