韶焉并不擅长卜算。
师长清之前交给他的时候见他毫无天赋,也是随意教教,大部分知识都进了狗肚子了。
更别说现在擅长卜算的国师府都算不出来,换了他可能也是只能摸个方位,但是现在时间紧急,况且龙脉与师长清还有些关系,他应该多少能多算出一点。
男人见韶焉进来,也是飞快地站起来把位置让给韶焉:“能算出来吗?”
“碰碰运气,我也不知道。”
三层塔内的星辰万象随着时间缓缓流动着,韶焉端坐在下,合上眼,开始回忆师长清教授的东西。
好赖也是把最重要的口诀交给了他。
“卜算之法玄之又玄,或许出现在你眼前的只是一片树叶,或是一片浮云,但都是有所蕴含,”那时候师长清抬起手,雪悲山上的雪花落在他的指尖,“没有什么是现成放在你面前给你看的,你需要学会解答,学会看透。”
韶焉就像是天生缺乏想象力一样,总是什么也看不出来。
略一走神,韶焉本以为还是像以前一样看见的是白茫茫的一片,等回过神来,发现自己正站在甘露殿前。
周围全是来来往往的婢女和太监,手中端着热水盆,嘴里还不断念着神明保佑。
没有人看见他,甚至还有个太监直接从他的身体里穿了过去。
他顺着人群往甘秋殿去。
甘秋殿的门口站着一位美若天仙的妇人,正牵着一个小女孩说:“莉兮,你要有个弟弟了。”
这小女孩正是三公主,但是她却没有现在的三公主眼下的一颗泪痣,正掰着手指算:“我有两个哥哥,一个弟弟,怎么还来个弟弟啊,我更想要个妹妹。”
三公主的母妃与三公主长得不算相似,眼睛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妩媚动人:“弟弟不好吗?”
“不好,都没有办法一起穿好看的衣服,大哥和二哥衣服就很丑。”
一阵尖叫声打破了母女间的对话,三公主的母妃顿时着急起来,拉住从里面出来的一个婢女:“桑昭仪怎么样了?”
“回贵妃,孩子的头还没出来,但是桑昭仪的身体快要坚持不住了。”
“怎么会?”
“太医说桑昭仪之前落水身体本来就不好,现在勉强生产,可能——”
“行了,别说了!该做什么做什么去!”
“是。”
三公主正是懵懂的年纪,对这些不甚明白,只知道桑昭仪叫得很惨,听起来很难受:“母妃,要是这么疼的话就不要生了吧,我心疼桑姨。”
“我又何尝不心疼呢,但是桑姨这个孩子一定要生出来,你懂吗?”
“为什么?”
韶焉站在门口,与三公主的母妃并肩站着。
殿内点着微弱的烛光,他什么都看不清,只能勉强看见一个女人躺在床上挣扎的轮廓。
叫声从未停歇过,只有大声与小声的区分。
韶焉注意到甘秋殿只有来往的婢女太监。
那个所谓的万分期待他出生的天钦帝却没有过来。
“因为这个孩子活着,桑姨才会活着。”
登仙山上幻境中的那片海,韶焉曾经变成鲛人救下了一个女人。
那个女人腹部挺起,怀有新的生命,而正是腹中的孩子给了她坚强的理由。
她要活,好好地活下去。
被推入冰冷的湖中的时候,若是只有她一人,就算是淹死对她来说,也是一种解放。
但是还有个孩子与她一起,这个孩子还没有看过人世间,还没有喊过她一声娘,她绝对不会让这个孩子离去。
韶焉手脚冰凉,仿佛被侵入湖水之中。
对他现有的记忆来说,母亲是一种太遥远的称呼,所以在三公主告诉他桑昭仪的遭遇时候,他也没有多大的感觉,只是觉得造化弄人。
“贵妃娘娘!”稳婆从殿内出来,脸色不好。
贵妃问:“怎么了?”
“桑昭仪大出血,恐怕,只能保住一个啊!”
“什么!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这,恐怕真的没有办法了。”
贵妃拍了拍三公主的头:“你在外面等我,我进去看看?”
“嗯,我等着娘。”
韶焉跟着贵妃进去。
入目是满眼的鲜血淋漓,桑昭仪已经满头大汗,眼神飘忽,手在空中无意识地飞舞着,想抓着点什么。
贵妃拉住她的手:“桑妹妹,我在的。”
“陛下,陛下来了吗?”
贵妃顿时拉长了脸:“这时候还想陛下作甚?你都要没命了!”
“不是,”桑昭仪勉强多说出几个字来,“不在就好,不在就好。”
稳婆在旁说着:“昭仪娘娘,你可想好了,真的要保孩子吗?”
“保大!”
“保孩子。”桑昭仪借着贵妃的手,勉强抬起身体。
贵妃气得不行:“以后没了孩子还能再生,若是你死了,孩子在后宫怎么存活?”
“我,我有事求你。”
“不许说,等生完孩子再说!”
“姐姐,我若是死了”桑昭仪的手指开始脱力,但还是坚持着一字一句地说,“准备了些珠宝,稳婆我也打点过了,就说孩子是个死胎,你帮我悄悄送出宫去,这些珠宝够他生活了,好吗?”
贵妃脸色大变:“你知道在说什么吗?若是被发现,是要被斩首的!”
“我不怕,对我来说,这个孩子能好好活下去就够了。”
“桑珂!”贵妃已经气到了直接喊桑昭仪的名字。
“求您了,贵妃娘娘。”
“……”贵妃的脸色看起来很像是要拂袖而去,但是她的手还是和桑昭仪紧紧握着,“好,我答应你。”
“若我活下来——”桑昭仪想了想,“若是真能活下来,我就陪着他长大。”
韶焉不由自主往前走了几步。
他想伸手拂去桑昭仪额角的汗水,抹平她因为疼痛皱起的眉间。
桑昭仪越过贵妃,似乎看见了韶焉,她还以为是自己眼花了:“咦,怎么有个男孩?”
贵妃拍拍她的手:“哪来的男孩,都眼花成这样了,早点生出来早点休息。”
“许是看错了吧。”
韶焉一直站在原地,站到手脚已经麻木,以为自己已经成为殿内的一根柱子,才听见耳边传来稳婆的声音:“生了,生了,还真是个男孩!”
“桑昭仪,你看——桑昭仪?桑昭仪?!”
“请太医进来!!”
慌乱之中,韶焉总算是清醒过来。
脚下所踏依然是甘秋殿的殿内,但是早已没了生产的桑昭仪还有担忧的贵妃,他的旁边正烧着一个小火盆,面色苍白的桑昭仪坐在火盆旁边的摇椅上,正拿着一块布绣着花。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一个被衣物包裹得像是一个球的孩子滚了进来,正好趴在桑昭仪的腿边:“娘,你在绣什么呢?”
他奶声奶气的,桑昭仪将布放下,笑着捏了一把他的脸:“给璧儿绣手绢,璧儿想要什么花纹啊?”
韶焉侧目看去,发现这个小孩的五官就是小时候的他,就连那双黑黝黝没有什么光泽的眼睛都如出一辙。
“我想要,”花如璧纠结地捂着头,“我想要小狐狸!”
“噗,怎么想到要狐狸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