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
晦涩的深夜空悬一轮明月, 凄白的光色淋漓而下,似薄纱笼罩般盖了这一蹚岑寂之地。
风摇叶动里,一簇簇火光亮堂在墨竹林间, 刻意压低的脚步声伴着窣窣的碎叶声响缓缓靠近竹林中央的竹屋——
屋内穿着白衫的男子正咬破了手指,俯身在地面刻画图符,而图符的正中央,是一名正对着结界疯狂敲打呐喊的少年。
“你先回家,恐怕如今仙宗百门前来讨要手稿一事是假, 黄鼠妖暗中联络他人来寻你七尾黑狐是真。”
白衫的男子神色肃然,口中念念有词, 任凭了传送阵中十七岁的少年如何挣扎痛哭,终没有半分松懈手头动作的意思。
少年耳听着外面愈来愈近的脚步声, 他知道接下来即将发生在小竹屋边的一切。
那些来人个个都不怀好意, 手稿之争,黑狐之寻,为的不都是他们心里那点龌龊的利欲,却要把师傅推上替罪!
可是他只能在结界里歇斯底里的呐喊!
面对跟前人的灵力, 他根本阻止不了传送法阵的启动!
就算是他苦力攥紧了拳头对着结界猛力砸了又砸,摔了又摔,竭尽所能的想要逃困而出,但那一道道锤击纯粹就是以卵击石,破坏不了结界半分!
简直比蝼蚁之力还要微不足道!
“师傅你跟我一起走!跟我一起走!”
他立即又开始凭借自己的身子一而再再而三的冲撞透明的结界, 用尽了自身所有的力气去毁坏阻挡在两人之间的无形隔墙。
可外面的人仍旧唇线紧抿, 双眉紧蹙, 他就像看不到这一切似的,耐这少年在里内如何声嘶力竭的嚎叫,他依然尽心竭力地专注于阵法,直到最后完成的一瞬。
那人,才将眉宇舒缓开来。
男子注视着少年。
他轻声道。
“阿翎,听话。”
那样专注的神态,那样平和清润的眼神。
却仿佛一根尖针。
直直的刺进少年心口,深深地埋没入心脏。
接着,那男子轻一拂袖,散了屋内所有的幔帐,恰到好处的遮蔽了结界的位置。
他对着少年嘴角微扬起一抹浅笑。
“是为师能力不够,护住不你了。”
“师傅!师傅!”少年在结界内,几经绝望的看着传送阵符从底端渐渐升起的交错气流,他当即扯着嘶哑的嗓子大喊大叫:“师傅和我一起走!和我一起走行不行!!”
“师傅!你别走!你别走!师傅!”
他失了理智般的横冲直撞,如同困兽挣扎,不遗余力地想要破除面前的结界。
可即使他已经头破血流,即使他已经使出浑身解数。
那近在咫尺的身影,却仍旧差之千里。
触不及,摸不到。
连那扬起的衣袂!
竟是连一角都挨不着分毫!
“师傅!师傅!你回来!”
“回来跟我一起走!!”
“我以后听话好不好!!!”
“我每天不早叫师傅了好不好!!!”
“师傅!!”
“师傅!!!!!”
少年竭力的的痛苦哭喊完完全全被阻隔在结界内,传不出去半点。
亦然。
也没能够阻止跟前男子的扬袖转身。
竹屋外突如其来的众人与出门的男子发生争执,厮打。
少年在传送阵内撕心裂肺的嚎啕大哭,他发狂得像条疯狗,在冲撞结界的同时,两眼睁睁的目睹着门外电光火石间的一切。
无能为力!束手无策!
连个师傅常用的结界的都解不开!
脚底狂澜般的绞风涌上。
在传送阵最后完成的一刹。
在他泪水模糊的视线里。
那男子已经血流不止地被所有来人压在泥泞土地上,被迫吞咽着血肉模糊的腥泥物。
“啊啊啊啊啊——!”
“师傅——!”
“师傅——!!!!”
所有的咆哮淹没在了传送风流的尽头。
“师傅!!!!!!”
翎猝然睁眼大叫。
此时,整个人却已经躺在一片泥泞地上,周遭是熟悉的青草芬芳和雨后泥土湿润的清香。
翎的眼帘里映入绿荫环绕的林丛,那些他幼时攀爬过的青木,摘过的花草.......
是.....青丘山?!
他急忙从土里爬起身。
不行!我得回去!得回去!
翎连脚跟都没来得及没站稳,即刻磕绊的冲着记忆里的路子寻去。
先找父皇!让他,让他送我回去!
可还没等翎踉跄的走几步,下一刻,他突然被人蒙住了口鼻。
“唔......”
来人的手指里浸满了砸碎后的莨菪子,嗅觉异常灵敏的翎还来不及做挣扎,就已经当场昏死了过去。
直到他的耳边窸窸窣窣有了些许动静,翎的意识......才算是慢慢恢复了过来。
一个仅用帐子支撑的小篷内,翎平躺于石块堆砌成的床榻上,床边有位独倚长椅的女子在细细守着。
天光透过头顶的篷子映照进来,女人仪静体闲,美艳不可方物却.....憔悴万分。
“回陛下,殿下是被人传送回青丘山的。”
篷子外,还有位老者的声音。
一片混沌中,翎放在床榻上的手指轻轻屈伸了几分。
注意到翎轻微的动作,守在床榻边脸色苍白的女子一下精神起来,她带着哭腔的嗓音战战兢兢:“瑞.....瑞儿.....?”
“瑞儿醒了?”紧跟着,篷子的帐连被人掀起,从外急匆走入为身躯凛凛,胸脯横阔的男子。他一双眸光涣散的瞳子在看到翎微弱的动作时,逐渐聚焦。
“小殿下醒来了?”男子的身后还跟着一位佝偻背脊的老者。
三个人焦灼的视线齐齐聚集在翎的身上,眉眼里的焦急和忧虑随着翎眼睑的轻颤缓缓舒展开来。
翎的意识逐渐回来,他渐渐睁开眼。
不清明的视线里,破碎布料撑起的小帐隐隐约约透着天光。
这里并不是他印象中的寝宫也不是曾经住着的竹屋。
“瑞儿,瑞儿可还好?”
可耳边传来的却是他万分熟悉的声音。
“母后?”翎偏了偏头,看得整个狭隘的小帐里几乎是连坐的地方都没有,“母后....这里是?”
还不等女子回话,翎瞳孔顿时紧缩,他当即坐立起身子,拉着女子失措大喊,“母后,能,能用法力传送我去流自城吗!?我!我!”
话说到一半,翎瞬时注意到篷子里仅仅只有三个人,他心底骤然升起一阵没有来的后怕。
他看着篷内另外的两人,那肃然不语的凝重神情.......
“父.....父皇,老师....”翎惶恐道,“是.....是族里发生什么事了吗?”
面对翎怔怔的询问,篷内三人相继无言,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别过了脸去不再与翎相对视。
一时间的寂然化作剜心的刀刃,活生生地在胸口剥出一块空蹚,不安的情绪随着血流逐渐扩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