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两日, 颜氏邀请的铸剑师傅如约而至。
那老师傅又高又瘦, 还留着长长的黑山羊胡须, 明明年过半百, 腰杆却挺得笔直。当他看见颜燕归和颜蕴时, 两只微垂眼皮下的黑色眼珠瞬时变得神采奕奕了起来。
可见是相当钟情两位公子了。
他一边右手摸着他的黑山羊须, 一边左手拍着两人的肩膀,欣喜叫好:“好啊,好啊, 都是天纵之才啊。”
颜燕归淡定地回之礼貌一笑。
颜蕴却抿了抿唇,皱起了眉。
他莫名觉得“天纵之才”这四个字是说给他哥哥颜燕归的。
而老师傅当场一眼就看穿了颜蕴的别扭表情,他大笑着笃定道,“小公子日后必有所为,此乃天注定。”
说这句话的时候, 老师傅直直不避的看着颜蕴, 两只黑黝黝的眼珠里倒着一点天光,里面映着的是颜蕴自己的影子,和老师傅相当执着的坚定。
坚定到,连颜蕴自己都快相信那句话是真的。
他的心窝里顿时莫名翻涌起一片热浪,觉得自个儿必须得无愧于老师傅的信任。往后,便是一股脑窝在藏阁里精心研读各种籍术法,日日夜夜更勤加练剑。
就算, 很多乱七糟的事情在他心里有数——
打小, 他哥哥颜燕归就是天生的好脾气, 两个人里最惹人喜爱的, 莫过于阿哥颜燕归。出门在外彬彬有礼,宗里做事绝不拖沓。
无论是体能剑术,还是聪慧天资,没有一样,是他颜蕴能比得上的。
可那铸剑师傅都那么说了,难不成自己还得拖了阿哥的后腿?
他不想担不起那老师傅的信任,也不想别人说起阿哥时,还会顺带提一提那个废物弟弟,然后议论起到底是那铸剑师没眼光呢?还是颜燕归和颜蕴一样,只是给众人捧高了?
时光荏苒,白驹过隙。
在弱冠的前几年,那铸剑师傅终于风风火火地坐着马车,提着铸好的佩剑来了苍瀚。
多年未见,老师傅就像是被岁月这把杀刀给蹉跎了一般,他的背脊开始佝偻,他的两鬓开始斑白,连着那曾经给颜蕴印象最深的山羊胡都变成了白色。
唯有那一双眼睛。
那双黑亮的眼睛嵌在他褶皱着沧桑的老脸上,眼角的皱纹都已经可以用龟裂来形容。
可他看向颜蕴时,还是那般黑亮有神,灼灼的目光就像是真的在看一块宝玉。
他再次见到颜燕归和颜蕴两人时,一如当初头一次见面,仍然是笑意不断:“好啊,好啊,这两把封闭之作的铸剑能给苍瀚颜氏的两个小公子,可真是太好了。”
他还说,“从今往后金盆洗手,再不入江湖。”
可那时,颜蕴并不能明白铸剑师傅的话语里的意思,直到后来某个晨曦微露的清晨,他才得知。
那老师傅,死了。
据说,是病死的,走的时候很安详。
从此,颜蕴也再没见过哪个人看着他时,眼里充满了对他的无比期待,那老师傅笃定异常的眸子曾经真的让颜蕴感觉,自己也可以无所不能。
得到佩剑的当日,颜氏本家的人应了老师傅的要求,举行了开剑的仪式。
每把佩剑铸好开刃之时,惯例都是要见一见血的。主要是让血过剑,使剑生灵,让其更锋利更适手。
而开的第一把剑,是颜燕归的“藤琰”剑。
颜啸麒威仪非凡地站在九阶如意踏跺顶端,向下俯瞰,命着属下从府邸外牵来一只黑市里买的雪豹灵兽。
雪豹灵兽的皮毛白若霜雪,四只锋利的爪子似是能一掌就将人击飞,它的双眼是金色的,里面满当当地凝聚着它的凶狠恶意。
这是头,一看就相当难对付的灵兽。
而它此时此刻,正凛冽着它的黄金瞳子盯紧了跟前的人。
那人是一名穿着紫黑衣衫的少年。
他的腰间悬着一枚“颜”字金牌,他笑眯眯地看着雪豹灵兽,从容不迫地拿着佩剑“藤琰”。
他是颜蕴的哥哥,颜燕归。
十几年过去,当初青涩的小小少年已经即将弱冠,带有稚气的面孔俊朗了起来,身躯也有了一尺|九。
但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又或者是这孩子本身性格如此。
他的脸上永远挂着一抹笑意,无论遇到什么事或者什么人,他从来不会流露出除了笑以外的情绪,让周遭的人也分不清他是真实善意的在笑,还是令人后怕的笑里藏刀。
即使如此,他的优秀也是在颜氏宗门里不置可否的。
一人一兽就这么在偌大的空地中央对僵持着。
雪豹警惕地在颜燕归身边周转,它一步一顿的伺机在旁,每一条肌肉和神经都无声的绷紧,它觉得面前的少年,实力并不容得小觑。
最后在它戒备着辗转数圈时,他终于从掌指中伸出尖如利勾的爪甲,找准了时机从侧猛烈扑上!
出其不意间,雪豹已经张开血盆大口,企图在一瞬将猎物撕个粉碎,然后入口饱腹融入骨血。
可颜燕归岿然不动,他的两眼眯成弯月,脸上依旧挂着他那淡淡的笑意。
从旁围观的所有子弟还来不及反应,眼睛里却已经见得空中一道雪白剑影一闪即逝,紧接着,凌空扑身的雪豹在刹那间血肉横飞。
雪豹的柔毛擦过颜燕归的耳边。
一阵轻微的风糅杂着点点鲜红掀起了众人的衣袂。
简直是难以用眼捕捉到的速度!
就在那么一息之间!甚至是连一息都不到!
那一头足有两人高的雪豹直接倒地!一击毙命!
怵目惊心的血色漫天四溅,淌了一地石板,却没有半分沾到颜燕归的身上!
连他被风带起的翩翩衣角!都干干净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