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场雪落,很多路面上来不及清理的地方被压实,泛起了光亮,车行到这里要减速,人行到这里也要缓步慢行,似乎就是有意要让忙碌了一年的人们歇将下来。但此时通常还有一种叫做“年终总结”的东西在催促着人们,各单位过去一整年的收尾工作都集中在此时进行。似乎一时间,所有人都忙碌了起来。
在年末的喧嚣中,某省市的一名病患因注射常用药物过敏导致死亡,这则关涉他人生死的新闻被报道出来,并没有引起人民大众的广泛讨论。但作为医药企业,荣氏把这件事拿到了年终大会上做了重点强调。虽说属于个例,但荣氏还是将目标企业列在了合作警示名单中。总体来说,荣氏这一年还算顺利,制药方面问题不大,目前自主研发的新药还未到上市的阶段,只单纯的应其他合作方要求按照成方制药,都是些委托加工的合同,风险小。而销售方面,也是严格把控药品来源,力求在质量与价格上达到最完美契合点。荣向仁在管理上日渐成熟,公司在他的领导下正在逐步平稳地发展。事业顺遂,家庭无忧,忙过了年终最繁杂的阶段,荣向仁想起了井义。
A大本学期的工作已经接近尾声,有些院系的考试科目比较少,很多学生已经提前离校,傍晚上灯时分,公寓楼上很多房间都是黑的。荣向仁将车停在公寓楼下,坐在车里假寐,微眯着眼注视着车里的小屏幕,悠闲惬意丝毫不见不耐烦的情绪。荣向仁身边来来去去有过不少人,俊美的,婀娜的,谄媚的,温柔的,规矩的,洒脱的……虽说都是荣向仁自己挑的,但每一个都像是着色怪异的水墨画,色彩调试地总不那么尽如人意。井义却不同,井义像是一剂宁神静气的中成药,无需炼就,不温不火平淡适中,能让人无法抗拒地陷入温和的梦境。
下了公交车,井义的步伐有些拖沓,连日来交叠进行的打工和考试让他的身体有些超负荷。吃食上简单,又少时间锻炼身体,疲乏感一直挥之不去。井义此时真羡慕那些可以冬眠的小动物们,无需在最懒怠出门的冬季到处奔波,生命中最严寒的时候都在酣梦中度过,一觉醒来,便是美好的春天。
看着井义无精打采地从车旁走过,荣向仁犹豫再三并没有下车,倒是突然想起了童年的一件趣事。五岁那年,荣向仁曾在马路边捡到过一只小雏鸡。那天小向仁骑着他的迷你单车在马路边儿游玩儿,突然听到有小雏鸡的叫声,原来有只左腿骨折的小家伙被人装在塑料袋里抛弃在了路边。不知道是那人良心未泯把袋子敞开着还是路人好奇打开的。那只可怜的小家伙凄厉的叫着,腿骨血淋淋地暴露着,看着都疼。小向仁小心翼翼地把他捧回家,还找来创伤药,碾碎了敷在小鸡的伤口上。小鸡疲惫的眯着眼睛,小向仁心疼的想再摸摸他,但又怕把他吵醒。
几天后小向仁去外地亲戚家小住了一周,回来时小鸡就不见了,装鸡的盒子也一起消失了。保姆悲伤地说,被猫叼走了;表哥坏笑地说,被他烤了吃了;妈妈温和地说,小鸡伤好了,已经走了。小向仁搞不懂小鸡到底哪里去了,五六岁的孩子精力旺盛,好奇心重又很难钟情,没几日又开开心心有了别的玩物。
消失的小鸡是荣向仁童年的第一大悬案,至今他也不曾知晓小鸡的去向。长大后,荣向仁猜想,大概是当时的大人们不希望他在家里养这来历不明的东西,又或者是自己没照料好,小鸡已经死了,怕自己伤心,他们才编造了各种结局。其实后来大一些时候荣向仁也曾问过,大人们却说,那么久的事了谁还记得。
井义回到寝室,亮了灯,屋子里很冷清,其他人昨天就已经离校,而井义明天还有最后一科选修课要考。该收拾的东西都差不多了,井义申请了假期住校,一正式放假就要搬到北校区去住。北区虽然远,但住宿是免费提供的,总好过出去租房子住。算下来,这个假期能正经赚上几千块,免了大头房费的开销,车费也不那么令人计较了。平平淡淡,平平静静,这是井义所求的日子。能靠自己的辛劳养活自己,能顺顺利利地毕业,有份普通的工作,能遇到一位相伴终生的人。若是再有什么奢求,井义希望自己毕业后有精力有能力考取硕士研究生,继续自己的学业。那日荣向仁所说的成熟,大概正是承载着这些平凡愿望的一种生活状态。井义没资格张扬,更没有资本志存高远,对于无论是生存还是学业都完全要靠自己去奋斗的井义来说,这些都太过耗费精力,更太过奢侈。荣向仁的出现曾让井义的心有一丝的不安分,但就像微风泛起的涟漪,很快又会归于平静。
一月初,井义终于迎来了真正属于自己的假期。大学的课程结束了,文化学校的学生也在进行他们的期末考,井义可以趁寒假排课开始前好好休息几天。这日恰好是学校通知可以搬往北校区的日子,井义算了算行李,前后大概要三趟才能搬完。被子是最费事儿的,去北区需要倒车,算上等车的时间,基本要一个小时才能到。公交车实在不方便携带,出租车价格又太贵。井义想起西门会有一些拉零活儿的电动三轮小棚车,虽然速度慢了点儿,好在井义并不赶时间。
西门是A大的侧门,很小,有大门但基本不开,平时只开着一人宽的小门。若是夏半年,这里最为热闹,有很长一条小吃街,在A市也很有名。井义就从广播中听到过,主持人在节目中说,下了班要去A大西街吃好吃的。此时是冬半年,西街边上有几个水果摊位,出了西门向街道里面走,过了附近小区的正门,就有几个三轮车在等活儿计。井义挑了个看起来比较干净的讲了价钱,便抱着行李上了车,车的棚子太小门关不上,井义只好把行李竖起来放在门口遮风。
三轮车要出了西街绕到A大正门才能驶上去往北区的主干道,没想到正门出入的车多,三轮车又不守规矩惯了,跟一辆A大校内家属区业主的车剐蹭上了。业主的车损不严重,把车停靠旁边,要求三轮车付了维修费就算了,三轮车当然不肯。争执间业主对三轮车主说了些鄙夷的话,三轮车主不服气,吵得更凶了。虽然能体谅三轮车主生活的难处,但错终归是错,井义再三劝解无效只得说,“你要是再吵下去,我就不用你的车了,”说着便拿下了行李准备要走,三轮车主吵的红了眼,一把拽住井义的行李,要求井义负担维修费,“要不是你用我的车,我怎么会跟他撞上?”井义无奈,先前的那点同情荡然无存,只想拿回行李远离这里。论力气,井义哪里是干惯体力活的三轮车主的对手,推搡间顾不上路面的冰雪,一脚滑出去,摔在了马路中间。井义一时间还没感觉出哪里不对,还想爬起来去够滚走的行李。刚伸出手,就听后面有人大声喊到“车!小心车!”井义回头,一辆SUV正向他疾驶而来,那一刻,井义突然想起了入学时学校保卫科科长给做的安全讲座,“过马路一定要小心,别总以为车不敢撞你。开车的人没几个能保持百分百专心的,玩手机的时候撞到你跟他敢不敢根本没关系。”井义觉得这车的司机有点儿倒霉,又觉得自己的抚慰金自己花不到,可惜了。
一切发生得太快,三车连环相撞的交通事故就在一瞬间。就在那辆SUV要撞上井义的时候,从井义身后对向车道上突然斜穿过来一辆轿车,打着滑撞了过来。其他车辆避之不及纷纷急转,那辆SUV也急打方向盘,无处可避瞬间冲上了人行横道,撞在了A大的校园围栏上,而轿车车头也重重追在了SUV的车尾,恰横在了马路边上。紧接着后方的一辆大货车踩着刹车将轿车撞翻,轿车被货车推着滑行好远才最终停了下来。周围的人都被这接连的变故吓蒙了,井义呆呆的望着那辆翻了的轿车,即使颠倒过来车牌上的数字也很容易认出。井义从未如此惊慌失措过,母亲去世的时候,父亲抛弃他的时候,爷爷奶奶对他冷漠的时候,姑姑鄙弃他的时候……井义一向都是冷静的,井义一向都是淡然的。但此刻,井义的身子抖个不停,每迈出一步都像是耗尽了全身力气。
左侧胳膊痛的厉害,但还有知觉,说明是好事,车门变了形安全带卡的紧,荣向仁出不来。翻车之前,荣向仁头部受了震荡一时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出车祸,直到听到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看清了来人。“你没事?”一开口,荣向仁才发现自己气息不稳,再对上井义惨白的脸,倒真是有濒死的感觉了。想到死,荣向仁更加不理解自己刚才的做法。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荣向仁都把那天的行为单纯地归咎于应激反应。
这次交通事故惊险刺激,所幸相关人员均无生命危险。荣向仁作为事故的主要责任方,要承担多项赔偿,一切问题均交由律师处理。井义取消了文化学校的全部课程,当然也没有搬到北校区去住,而是一整个寒假都围绕在荣向仁的身边照顾荣向仁,充当他的工作助理和生活助理。
作者有话要说: 井义去住江北不方便,其实,荣向仁有个闲置的小屋想给井义住,本以为两人能趁机有进一步发展,没想到,竟然出了车祸,哎,真是世事难料啊!
人生啊,总是有这么多的意外变故,这就是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