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爸爸让钧姐把房间打扫干净。钧姐不愿意用笤帚簸箕,就用手把那一地的骨灰一点点捧到海边,然后看着海水冲刷,带走她们的踪迹,就仿佛她们从未存在过一般……银铃般的笑声仿佛还在耳边轻响,但那最后的余烬早已魂归大海。海滩还是像过去一样平整光滑,放眼望去,海天一色……
钧姐的故事讲完了。
我问她为什么爸爸说没有魔法,钧姐说:“我父亲一早就说清楚了,魔法不是为了修正错误而存在的。对于已经犯下的过错,魔法是不存在的。”
我说这么一来,魔法又是为什么存在的?钧姐想了很久,才缓缓说:“我也不知道,也许魔法本来就是一种诅咒,一种自然的存在,没有理由。不光魔法,很多事情都是这样,我只知道不能做什么,却不知道要做什么……”
钧姐说的话我可以理解,但不能完全听懂。只是看着她低头抚摸怀里的店长,那平静的样子真是美极了。我这才发现钧姐身上独特的气质是我在身边所有人身上都看不到的,不是魔法的缘故,而是她这个人本身营造出来的祥和气氛。
不管怎么说,最能让我打鸡血的话题还是魔法,这是我给钧姐的每日一问。一天我央着钧姐再表演点除了手指打火机以外的魔法给我过过瘾。魔法肯定不是用来表演的,魔术才是。钧姐倒没生我气,只是把一直以来给我倒牛奶的纸盒从吧台里拿到桌面上。我开始还会错意了,以为她不想理我,所以用牛奶堵我的嘴。但喝着喝着才明白,卧槽,这就是魔法啊。那是市面上常见的一升装纯牛奶,结果我一杯接一杯喝得肚皮都快破了也没喝完,掂量掂量还是剩半盒,永远剩半盒。不光如此,整个店的时间概念也是乱的,比如我下午两点进的咖啡馆,天南海北地跟钧姐侃上四五个钟头,手机的时间都显示到晚上七点了,等我哑着嗓子一出门,外边还是下午两点慵懒的太阳……
“你为什么给这只猫起名叫店长?”
有一天我终于这么问起了她,因为那天店长刚好不在,我觉得问这种事最好回避一点,毕竟如果魔法是真实存在的,那么猫咪听得懂人话也没什么好稀奇的。
钧姐给我倒上奶,语气轻松地答:“店长就是店长,有什么好奇怪的?”
“一般来说,店长都是指人吧?”
“我也没说过店长不是人。”
可能是感受到了我复杂的目光,钧姐抬起头又补充:“以前是。”
我没继续追问下去,不仅是因为店长翘着毛茸茸的尾巴回来了。
闲扯了些别的,等店长睡了,我又小声问:“它是店长,那你是什么?”
钧姐莞尔一笑:“店长夫人。”
“噢……”我识趣地闭上了嘴。不知怎么,心里突然涌出了一股莫名的惆怅。
那是夏天快结束的时候,我试探着跟钧姐提起一个曾经追了我一学期的女孩子。
“那姑娘可漂亮了,你看,这是她照片!”我甚至连手机照片都翻出来给钧姐看,钧姐还特么真的夸这女孩长得标致,而且一看就知道是个能持家的好姑娘。
“你都不知道小雨上学期可疯狂了,天天主动给我买早点,可把我烦坏了!”
钧姐点头微笑着,跟往常没什么区别。
我继续说:“她那点儿都好,就是脾气太倔,还说这辈子跟定我了……天,她乐意我还不乐意呢!想得美!”
钧姐还是没啥反应。
“我喜欢的姑娘必须得成熟稳重,不能跟小丫头片子似的一惊一乍,我最受不了小姑娘了,不骂她吧,她跟我没完没了,骂她吧,她又跟我哭……”我觉得我说得够露骨的了,再说我自己都不行了。
看着钧姐那不开窍的样子我也突然地上起火来,把心一横:“嘿嘿,其实小雨也不算一无是处,我估计长大了还是会娶小雨这样的姑娘,活泼开朗,又会撒娇……”
钧姐又给我续上了牛奶,我愤愤不平地一饮而尽,天真地想“白天不懂夜的黑,你永远不能会我的意……”
然后,我跟店长的矛盾也在逐步酝酿中。其实我一开始就看它不顺眼,平时它就睡觉不碍事就算了,最近总让钧姐抱它,真是被惯坏了!不就是一只猫么,干啥没事老瞪我,就你眼睛大是不是?!后来,每次钧姐搂着它,我都会要求钧姐找些什么杂志给我看,这样钧姐就不得不把它放地上了。然后这死猫还是一脸不屑地瞪我,连睡觉也是屁股冲我!
我再怎么装深沉,也有热血泛滥忍不住的时候。到底还是有一天,店长又不知所踪的时候,借着奶劲,我开口了。
第一句我说:“钧姐,我觉得你特有气质。”
钧姐淡定吸烟。
第二句说:“我好像喜欢上你了。”
“咳!”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钧姐抽烟呛到,她咳了好久,我感觉她都快咳出血了。
“我是认真的!”这么偶像剧的对白我都不信是从我嘴里说出来的。
“那么我也拿出我的认真来,不可能的。”钧姐温柔又坚定地看着我,眼睛漂亮得我都不敢直视。
“为什么不可能?”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镇定点,不能让她看扁了我。她要是敢说年龄问题,我立马把在家里练好的真爱无界的那套话拿来堵她。
“因为这是错误。”
“啊?”我一时没反应过来。
“我们不应该见面的。那天我不知道你是怎么进来的。”
我怔怔地想,一个暑假了,两个月的长假,我天天来找钧姐,却从没在店里发现第三个人。
“这家店的设定是‘不可见’,本应该除了我和店长没人能进来才对。”
“那我进来了啊,这说明冥冥之中上天安排了我们相见。”
“我觉得不是那样。”
“那你怎么解释?!”
“唯一的解释就是店长放你进来的。”
“店长?”
“这家店只有店长是真正的店主。”
沉默……
店长不会说话,不会把它的想法解释给我听的,更何况它现在不在。我又想起了第一天来这里的时候也是问过了店长才被允许充电的。所以这个“店长”,不只是徒有虚名而已。
“店长是怎么变成猫的?”
“魔法不是为了修正错误的。”
“……”
“换句话说,没有事实应该被推翻重来。”
“如果违反呢?”
“会失去自由。不管是人身自由,形象自由,行动自由,言语自由,思想自由……还是,生死自由。”
“店长违规了?”
“嗯。”钧姐的黑眸如一池清水波澜不惊,“我也违规了。”
心里突然一疼,我预感到了钧姐接下来要说什么。
“别人是不能进来,我却是无法出去。”
最后一次见到钧姐,是开学返校的前一天。她提出要我不要再来了。那天我没有喝牛奶,那杯奶直到我离开都没有动过。钧姐有钧姐的道理,这像插曲一样的偶遇注定不可能长久,就好像清晨的露水,傍晚的红霞,节庆的彩灯……何况,这是一个美丽的错误。我不能让钧姐再违规了,怕她遭受更严厉的惩罚。我也不愿意忘记钧姐和她的魔法,重归平淡无聊的现实生活。那么唯一折中的办法就是让这段际遇作为回忆,珍藏在那个热情如火的夏天。
最后的最后,我望着缥缈白烟里那苍白却不失优雅的面容,问钧姐我能不能抽一口她的烟。
钧姐略迟疑了一下,还是把手里燃着的半根烟递给了我。
接过来深吸一口,我居然笑了。也不知电视里是骗人的,还是说钧姐的烟确实不一般。都说第一次抽烟会被呛到,会呛得流眼泪,但实际上这烟的味道很清淡,就是我闻到的草药的那种芬芳,柔和地钻进五脏六腑,一点也不刺激。妈的,被骗了,可是眼泪已经滴出来了怎么办?我只好大声地咳,作出不适应的样子,必须说我在演戏方面是真的很有天赋。
此次一别即是永别。向店长道过谢以后,我大步流星地走出咖啡馆,头也没回。
后记
后来,直到现在,像我答应钧姐的那样,我再也没去找过她。她说我已经有足够的勇气来面对未知的将来,毕竟我是想追魔法师的人,这点事都做不到可太丢人了。我没办法不想她,也很难不去找她,这些钧姐知道的。但钧姐说就算难受得要死也一定要好好忍耐,这是魔法界的规矩。我私心已经把自己当做了在现实世界与魔法界穿梭来往的传说人物,那么守点规矩也是应当的,不能给钧姐添麻烦。既然是大人了,就不可以再任性了。
关于店长和钧姐之间的故事我最终也没有详细问到,但那段往事应该早就在慢慢年华里消磨成一种微妙的感觉了吧 。感觉不是故事可以传递的。
现实的残酷就在于,我一直在期待一个奇迹,然而根本没有奇迹。
不对,现实的残酷就在于,我一直在期待一个奇迹,这个奇迹出现了,然而却只是昙花一现。
没人能永远做孩子。没人能永远在夏日的午后,骑着自行车去那间店长的咖啡店喝冰牛奶。那段无忧无虑的日子过去了,然而也足够了。青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