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异猎手(2/2)

“而且异猎手还能有家人?没有被屠门都算走运了!这行竞争有多激烈没人比我清楚!”

“你为什么那么清楚?”他茶褐色的眼睛逼视着我。

“就是清楚!”我狠狠瞪回去。

他无言看了我很久,眼眉细微的变化,竟然流露一丝悲悯。我勃然大怒,站起来转身就走,那天直到晚上我们都没再说过话。

“赤瞳很稀有。”下班以后,我们照常坐在车子里面,看着远处橘黄的灯光。

“其实没那么少见,更何况我的通透性比你差多了,赤色只占百分之二十左右……与其说红色,倒不如说是棕色。”

“你知不知道西北的巫妖?”

“不知道。”我扭头看他,“怎么了?”

“没什么。那是暴虐狂躁的一族,为了控制自身能力不得不种下‘血咒’来自我封印。”

“所以呢?”

“你和他们有没有……”

我别过头去看向店内,却忽然眼前一亮。

“来了!”猝不及防的异色身影,令我浑身战栗。

“什么位置?”他条件反射似的问我,声音变得冷酷而镇定。

我默然无言。

“什么位置?!”他的声音陡然严厉起来,又好似隐忍着千钧的力量。

“……胡燕儿!!!”我嘶哑的嗓音刺破了理智,跳下车疯子一样朝店里冲过去。

刚跑到门口,就被人拉住,然后被狠狠按在水泥墙上,撞得我一阵目眩。疼痛让我失了力气。

“冷静点!交给我!”他不容置疑地低声命令,茶褐色的眼睛里是我不认识的饥渴、狂热、冷漠、权威……

又是这么熟悉的场景,熟悉的命令,熟悉的眼神……

那个月亮不见了的夜晚,我把我全部的信任交给了一个我本该全心全意信任的人。而现在,我又将我全部的信任交给了一个才认识十天的人……也许我只是在逃避而已,和前一次一样,只是不想负责任而已。自己害怕就把全部的事都交给别人来做,自己懦弱就让别人来替我勇敢,然后,对着让我疼痛万分的结果痛恨那个帮我的人。

我明明知道的,异猎手是危险的,这个男人也是,不管他是什么身份他都是极度危险的亡命之徒。他来这里的目的只有一个,而我总是天真地以为魔法师之间也可以有些正常人类的纯粹友谊,一种不需要谎言的感情。

我什么也没做,站在门口,隔着巨大玻璃窗,看着里面我最好的朋友身陷险境,一动不动。

我知道他的手法精准而娴熟,我知道他这次是志在必得,我知道他除了抓先知眼里再看不见别的。这就是人类操蛋的地方,有些你一开始就明白的事,突然真真正正摆在你眼前给你看,你他妈又接受不了了!

我没有看到结尾,我落荒而逃了。

最后,他在破落街边的路灯下找到了我。

他脸色苍白得吓人,目光一片死灰。你要是见过赌徒一夜输得倾家荡产外加债台高筑,我告诉你就是那种样子。

“不行……”他的嘴唇微微颤抖着,“……我的办法行不通……”

哈,他要说的就只有这个。

我站起身就走。

“等等……”

我的手被人从后拉住,透过手心我感受到了那毫无章法的心跳。

对了,我走不了的,就像刚才我连回家都做不到,因为我们手腕上的白色细线还连接着。

“你放了我吧。”我说。

“我们还要另想办法。”

“哈,你说什么?”我转过身面对着他,哂笑,“另想办法?我们?”

他疲惫不堪的脸让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那个以后再说吧……我问你,你知不知道你自己身上有封印?”

“你想问什么?”

“我没多少时间了,这次之后不知道多久先知才会再来,我想你的封印或许……”

“滚!!!”我怒吼,血脉喷张的快感瞬间袭来,“别动我!!!”

我猛地一推,他一没站住摔在地上。

“你们异猎手都是这么自私!!!无耻!!!你杀了她!!!”眼泪随着撕裂的声带迸发而出,情绪沸腾带来前所未有的欣快,理智崩坏的临界点。

“我没杀她,你很清楚。”他从容站起,“这是我们都无能为力的事……”

无能为力?又是无能为力。哪有这么轻松说出来的词语?!我真的搞不懂了,所以魔法和奇迹的本质到底是什么?!!给了我们犯规的能力又不许犯规,那和毫无能力的普通人有什么区别?!!多一份痛苦?!多一份自责?!!多一份自欺欺人的虚伪?!!!

“过来。”又是这种不容拒绝的语气,属于什么都不在乎,什么都能忍受,什么都能舍弃的野兽般的人。

我调整呼吸,像母亲以前做的一样,但这并没有什么用。他伸出来的手像恶魔的邀请,我知道我一旦接受就再也无法回头,卷进他复杂诡异的激流无法出逃。

“不要……不要……”我蹭着步子后退着,眼睛灼烧着,所见之处一片猩红。

“放开我!!!”随着他一步步的逼近,最后的理智终于崩塌,一股从未有过的惊人力量从我体内翻涌而出,直冲天灵。我猛力一拉,纤细的白线被扯成扭曲的形状,顷刻间被火焰灼烧殆尽。

登时只觉胸中一痛。

原来这白线不只是禁锢了手腕,而是沿着手腕处的经络连通心脉。强行阻断的剧痛让我眼前一黑。

这个没良心的混蛋!!!

醒来的时候,我还能感觉到自己心脏只有一半还在震颤。我只记得当时我奋力向远处跑去,但很快就气力全无,摔倒在地,只剩喘气的份了。

昏过去的前一秒,耳边是他低沉的声音:“她没事,先知没有杀她。”

细小的尘埃在清晨发蓝的空气里悬浮,空白的天花板上残留着灰色的蜘蛛网。要说任性,没人比魔法师任性,比如可以租住任何中意的房子里而不需要付租金。

我开始明白为什么他喜欢住在这么冷冰冰的屋子里,为什么有那么多的刑具。也许稍微的温暖与快乐也会被他视为罪恶吧。幸福是不属于异猎手的。

“不绑着我了?”我躺在沙发上说。

“绑着也没用……”他坐在不远处的椅子上,“我制止不了你。”

“所以你明白为什么我有封印了吧。”

“是‘血咒’吗?”

“对,但是只有一半……我妈是巫妖家族里的一员。”

“只有一半你也忍下来了。”

“不然呢?被关在高塔里么?”我侧过身去,“胡燕儿怎么样了?”

“急性心肌梗死,不过救护车来得很及时,现在应该还在医院,但是不会死。”

“哈,所以说我的眼睛真的不行,连致死率都看不准。”

“……”

“我知道,就算她真死了,也不是你的错。结果是无法改变的。你的目标只是先知而已。”

“我查了查典籍,也许有办法帮你完成封印。”

“你为什么想找先知?”

“我是异猎手。”

“我知道,但我要更合理的理由。”

我能感觉到他在博弈,我耐心地等着。

“我想问她一个问题,我的女儿在哪儿。”他缓缓开口。

“你的女儿失踪了?”

“对,”他顿了一下,“精神的部分。”

先知被称为先知,因为掌握了所有结果的她,无所不知。

“发生什么事了?”

“你家人里也有异猎手,对吧?”

我没回应。

“那你就会明白这行竞争非常激烈,魔法师之间的残杀很普遍。”

我安静听着,但心里已经微微发紧。

“……我外出工作的时候,仇家闯进了我家。”

“我妻子被钉在木栅栏上,然后活活烧死。”

“我女儿被掳走,十天后她回来了。”

“四肢和头颅被分装在五个包裹里邮寄过来。”

“双手拇指,双脚拇指都被割掉,眉心处用锥子凿开了一个洞。”

“是活着时候做的,她在被凿开颅骨的时候都还是清醒的。”

“她很可能被某种……巫术,抽离精神然后附着于某物……就像常见的养小鬼的步骤。”他的声音有些颤抖。

“因为我女儿并没有遗传任何的魔力,所以不能被魔法师杀死……他们就用这种方法让她‘活着’。”

魔法师行为守则第二条:魔法师不得杀害普通人。

“你觉得……是巫妖做的吗?”我轻声问。

“我不知道……”他走到我身旁,逆光下的却是一个疲惫、脆弱的身影,“……那个已经不重要了……”

他半蹲下来,右手附在我的左胸口。一道温热的暖流将我的胸腔包裹,麻痹的心房开始微微悸动。

他没有带眼镜。我从没这么近距离地看过他的眼睛。蓝绿色清澈的虹膜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细小裂痕,折射出深浅不一的光彩,好似青胎冰裂纹釉瓷,深邃而宁静。

他的眼睛……全碎了啊……

为什么会这样……

你做了什么啊……

我费力抬起一只手,想要触摸那残破的美。为什么毁坏了的东西都可以这么美丽动人?

“好点了吗?”精致如艺术品的双目眨了一下,温和地望着我。我的影像在他的眼里被割裂成了无数碎片。

“你……不会痛的吗?”我刚触上他的眼皮,他头一偏就躲开了。

“我的青瞳的特性是能见残像,可以看到事情发生前几分钟的景象,但是过度使用的话……”

“我以前以为我爸是个疯子,现在觉得你比我爸还疯。”我怔怔地说着。

魔眼是魔法师一生的骄傲,而眼前这个人是个经历过震惊、愤怒、绝望、自责、悲怆、迷茫的男人,他的眼睛怎么可能还能完好?

“解开我的封印。”我说,“我帮你把先知叫过来。”

“不可以。”这是他离开之前说的最后一句话。

我在床上躺了三天,第三天勉强能站起来,披上外套就出门了。

马路上的车水马龙,伪装出一副正常社会的样子,但是谁知道表面上的一如既往掩盖了多少被压抑的神秘。

我没有在店里找到他,事实上后来的一个月他都没有出现过,人间蒸发了一样。我甚至都有点怀疑和他一起蹲守的日子到底是不是真实存在过。

这个人风一样地来,又风一样地去,留下我一个人狼藉。

有时候夜深人静一个人躺在床上思索我们在一起的每一个细节,会觉得他也许是故意躲着我。因为我说了不该说的话,我告诉了他我的封印。

我爸,虽然我一点也不想这么称呼他,他是第一个发现巫妖封印的秘密的人。巫妖的能力是介于魔法与自然力之间的,因此异常强大,但容易受自然力支配。你问自然力是什么,所有奇迹都属于自然力,魔法则永远是对自然力的效仿。

自然就是自然,不具备理性或者逻辑思维,所以巫妖暴走也是在所难免。“血咒”是根植于血缘的原始封印,可以抑制自然力的爆发。

我爸发现了这种难以控制的力量蕴藏的潜力,而他恰好也是第八奇迹先知精灵的异猎手。

我一直不懂我妈为什么要帮他,现在觉得可能和我想要帮这个家伙的心情一样。哈,巫妖家族的传统就是傻。比如明知道嫁给异猎手就等于变相自杀,还不惜和家族断绝关系也要结婚生娃。这种做事欠考虑,动不动就奋不顾身的品行还挺有遗传代表性的。

就因为这样,妈妈临死前才会叫我不要恨我爸吧。

但是我控制不了,就像我现在控制不了不去想他一样。

很久以后的一天夜里,我被一阵敲门声惊醒,从猫眼往外看什么也没有。打开门后居然是一个小纸人。我一开门,它就躺在了地上。

捡起来一看,上面只有一行字:“9月13日凌晨1:30屋顶”

虽然还是“秋老虎”,但晚上高楼的夜风还是很凉爽。我坐在围栏外的水泥台上,悬空荡着两条光腿,眺望着华灯未歇的街景。空气闻起来很舒服,就像很久很久以前我爱的那样。扬起手,对面楼道的灯就全部点亮了,像一条断断续续地虚线从楼底通到楼顶。橘黄的光似乎总是给人温暖的感觉。

眯起眼,想起小时候玩过的把戏,干过的蠢事,还有老妈哄我睡觉时念的荒诞不经的故事。老妈的所有故事都是她瞎编的,但每一个我都记住了,这样在睡不着的深夜将记忆回放,就能做个更加荒诞不经的梦。

“睡着了?”熟悉的声线响起。

我猛地睁开眼,那人站在我身边,还是高高瘦瘦的,但感觉似乎比以前更虚弱了。

我忍着不哭,蜷起身子,把脸埋在膝盖里,控制好语气:“你去哪儿了?”

“仇家追来了,”他在我身旁坐下,“我的时间不多了。”

“想好怎么解开我的封印了?”

“不,我想到了更好的办法。”

我回头看他的侧脸,月光下苍白如纸,眼光却透着一种笃定。

“我一直以来都是自己一个人到处寻找先知,但有一天这种情况变了,我却没有发现。”

“以前我必须找到先知,问出女儿的下落,然后还要确保自己能够全身而退才能寻找她。”

“我并不是要证明先知,而是希望与她有个交流的机会。”

“但是只有一种人可以与先知交流。”他看了看我。

我急忙说:“对啊,所以我让你解开我的封印,我替你问。”

“不是的,不是你。”他低头沉思一会,然后继续,“我要请你帮个忙,帮我立一个誓言。”

“誓言?”

“对,你是我重要的朋友,除了你以外我没有可信任的人。”他看着我的眼睛,认真地说,“立下双向誓言,你会杀了我。”

“为什么?!”

“我们两个魔法师之间的双向誓言几乎是牢不可破的,可以近似于一种结果的表述,而先知会被结果吸引。”

“你知道我不会答应的。”

“我知道你一定会答应的。”

“明明可以解开封印……”我忍不住了,带着哭腔争辩。

“你母亲去世了对吗?”

我一时哑然,半晌才说:“你知道了?”

“嗯,我查阅过你母亲的档案了……很勇敢的人。”

“我也可以,我不在乎……”

“别说那种话,你的日子还长远着呢……而且,你没什么仇家,我的话不知道哪天就会被人神不知鬼不觉地处死。”

“那你女儿怎么办?”

“我相信你一定能帮我找到她,替我照顾好她。”

“我照顾她?她需要的是你不是我!难道要我找到她然后告诉她你已经是个孤儿了吗?!”

“只要你在,她就不是孤儿。”

“但我是……”我终于哭了出来,愈合的心脏又如那天般疼痛,“有你在,我就不是孤儿……我就不觉得是……”

后面的话没有说出来,他一把抱住了我,紧紧的,我能闻到他身上青草和薄荷的味道。哽咽得无法连词成句,只是从嗓子里挤出几声呜咽。

“你不是孤儿,你是家人……我想要你帮我找你的妹妹。”低沉磁性的声音吐在我耳边。

我破涕为笑,推开他:“原来是女儿啊,我还以为会是妻子什么的……”

“别胡说,”他笑着摸摸我的头,“你还要再长几年呢。”

下午6点左右,黄昏伊始,夜幕降临的临界点。此时属于夜的魔力处于上升期,而白日活跃的自然力也还未褪尽。

我们站在餐馆的大厅内,这是一切开始的地方。

为了不误伤,我们提前包下了整个餐馆,现在就只有我们两个人。

“准备好了?”

“嗯。”我抬起手腕,“拴上我。”

他看了我良久,笑了笑,没有拒绝。

缥缈的丝线开始藤蔓般缠绕……

后来发生了什么我大多不记得了,只觉得做了很久很久的梦。那根连接彼此心脉的白线是什么时候染上血红,又是什么时候断裂的我也记不清了。只模糊地记得我在一辆开动的火车上醒来。

车厢被黄昏金红的光芒笼罩,让人看了内心充实又宁静。

我望着窗外匆匆掠过的灌木,移动的田地与不动的远山,遥遥地听见火车的汽笛声。头贴在玻璃一侧朝行车方向看去,还能看见正在右转的火车头,像是静止一般划出完美的弧线。

一个人坐到我对面的铺位。那是一个我熟悉的老朋友。

“醒了?”他青蓝色的眼睛温柔地看着我。

“嗯,我睡了多久了?”

“很久了。”

我愣了一会儿神,觉得有什么不对,却又实在想不起有什么不对。

“这辆火车是去哪儿的?”

“我要去见我的妻子和女儿。”他有点所答非所问。

“你的妻子和女儿?……”我头痛起来,想了一会儿才恍然大悟地问,“你找到她们了?”

“对,找到了,她们在终点站等我。”

“那太好了,我也想见见你的妻子和女儿。”我开心地说。

“恐怕不行……”他垂下眼睑。

“怎么了?”

“你要提前下车了。”他抬眼温柔笑着。

“提前下车?为什么?”

“你还有很多事没做呢。”

“哦……”我呆呆地应着,头又剧痛起来。

“还有多久到达终点站?”我看着窗外一成不变的美丽风景问道。

“永远。”

远处右转的火车头永远在右转,田地永远走不完,远山也永远在那儿。

我疑惑了,看着他。

“下车前我有个礼物给你。”他说,“你把眼睛闭起来。”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闭上了眼。接着觉得眼皮一凉,如清流沁润。

再一睁开,眼前是灰色的天花板。仿佛那金红的夕阳,慢行的火车从未存在过。我以为我早已习惯了这些不着边际的梦境,但这次花了好长的时间才让意识衔接现实,重获手脚的实感。

“滴滴滴……”闹铃响起,我懒洋洋地摸起手机划掉它。

7:30了,今天要上早班……真烦……

爬起来披了一条浴巾去洗澡,让热水溶解掉我最后的残梦,弥漫的蒸汽里我头脑放空。

关上水龙头,我裸身站在浴室的镜子面前刷牙,用手抹开镜子上的一道水汽。

然后我愣住了。

镜子里,那红蓝交织的双眼,那流动着的色彩,美丽得如瑰宝一般……

为什么看着这么美丽的东西,我居然泪流不止呢?

后记:

第八奇迹,先知精灵,从未被证实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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