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起来好有道理,我竟然无法反驳。
“你觉得真实是靠什么来定义的?”他继续说。
“哪怕是梦境中的世界也可以是真实的,只不过它因你而成,也会因你而覆灭。”
“在你醒来的那一刻,一个世界已经崩塌了。”
“每个人的每个梦都是一个维度,无可计数的梦境组成了错综复杂的概念空间,人的意识就在这不同的空间里乱逛。常识与逻辑都随空间的根源概念变动适应,所以人很难辨出梦境。”
“如果我们都生活在某个人漫长的梦境里而不自知呢?”
“那天我看到了一个巨大无比的楔形物,我一看到它就知道那是件标记物,不过不是我的。”
“我非常确信。我仔细查看过了,这块楔形物起码从白垩纪就存在了,木质的东西已经变成化石。
“换句话说,它一直被遗忘在这个角落,一直没有被创*世神找到。”
“为什么偏偏是白垩纪?” 我问。
“你又没仔细听,我是说至少从白垩纪就存在了。我当时没来得及好好做年代测定,只是凭印在那上面的古植物痕迹大概推断的,但谁知道它到底有多古老了,搞不好天地初开太古宙就有了呢。”
“哦……可是如果真的从白垩纪就存在了,难道不是应该被掩埋在土里吗?”
“不是的,对标记物来说那些定律规范都是不存在的。我说了,常识与逻辑都随空间的根源概念变动适应。”
“你觉得数学、物理、化学都是什么?根据客观现象而总结的规律法则,为了让我们更好地活在这个世界的东西。但是如果你本来就不该活在这个世界呢?”
“我问你,当你从梦里醒来的时候是不是总会发现梦里会有些不可思议的逻辑?那些逻辑当你还在梦里的时候觉得无比自然可靠,但你一旦醒来就会对它们嗤之以鼻。”
“只有在梦里那些规则才成立。”
“那么同样的,很多规则也只有在这个世界才存在。”
“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标记物和创*世神都不受限。”
“等等,我有点晕了。你是说我们所处的世界只是创*世神的一个梦?你是指梵天?”我努力整理思路。
“那是宗教学的内容了。不过反正宗教也是人为了脱离梦境而做出的尝试。只可惜在漫长的历史发展中,宗教慢慢忘记了它们的初衷……”
“我想跟你说的是按照我对梦境的理解,一旦这个梦的主人发现了这块楔形物,那么我们所处的世界也将彻底崩塌,我们都会消失。恩,这么想会有点悲伤吧。我们就是这么卑微得可笑的存在。”
“楔形物的主人可以是你,可以是任何人,只要是没见过它的人都可能是它的主人。而它的主人一直都没有意识到他正在做梦。”
“我当时很害怕,非常害怕。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么这个对我来说的现实随时都在崩溃的边缘。”
“我必须埋葬它,决不能让它被它的主人发现。”他微微颔首,炯炯有神的眼睛盯得我浑身发毛。
“所以你杀了你的助手?”我翻了页,上面是许多年前的那篇报道,教授的照片印在大标题下面。
“对,我的助手不是楔形物的主人,但我必须确保她不会把楔形物的事情说出去。”
“我一看到它就明白我必须马上采取措施,我不能拿我所存在的整个世界冒险。”
“我后来找了个隐蔽的地方,把楔形物好好埋葬了。放心吧,绝对不会有人找到它的。”说到这里,他自豪地笑了一下。
“你这个说法有理论支持吗?”
“没有。”他平静地说,“所以我才被关在这里。”摊手。
“尽管查阅了很多资料,连世界宗教都看了,但众说纷纭,大多别家说法都是为了背后的利益集团服务的。所以目前还是停留在假说阶段……但我知道我是正确的。”又是那么确信的语气,笃定的目光,仿佛一切猜疑在他面前都是算是辱没。
“你对谋杀你助手的事后悔过吗?”采访结束前的最后一个问题。
“我得承认良心上确实过不去,但我不后悔。”
“这件事必须得有人做,而我碰巧是那个人。”
“是我拯救了这个世界。所有人都欠我一条命。”他身体微微前倾,如此肯定地说着。
要是往常,对于这么中二的言论,我一定会哂笑两声以示轻蔑。但这次我无论如何也笑不出来。不单是因为我面前坐着的是个德高望重的大学者,更是因为他确定无疑的眼光。他是如此地相信他的理论,近乎迷信一般地确定自己的所作所为都是正确的。很难想象万一有一天他发现一切都是自己的臆想,他该怎么面对自己。到那时,他这个人才会真正崩溃吧……
采访结束后,警官老黄找到我,是他帮我联系的教授。
“怎么样?病入膏肓了吧?”
我沉默一会儿,说:“我在想,万一他说的都是真的该怎么办?关于标记物……”
“你别这样啊!”老黄推了我一下,“他疯了就疯了,别把你也带过去了。”
“我不明白,如果所有感觉都可以模拟,那又该怎么区分真假呢?”
“别想了,你又不是他。”
我确实不是他,永远没办法真的站在他的角度。但如果我也在梦境里发现了这样的定律,我又该怎么说服自己不去相信它呢?
别人的话到底可信到什么程度?大多数就是正确的吗?对于他这个单一的人和孤立无援的假说来看,我们无疑是站在天平另一端的大多数,所以我们把他关进疯人院,告诉他他是错的。但这种事又该怎么证明呢?
后记:
我觉得唯一有可能证明他的就是他所说的那块楔形物了。从他的描述来看,应该是斜*插*进土壤被青胎泥土覆盖的一件木化石,巨大如墙。天知道他是怎么藏它的。
这东西到底被埋在哪儿了估计他是打死也不会说出来的,他相信了,就不需要向别人证明。他知道最要紧的是什么。
关于他那个倒霉的助手,他全程都没怎么提过,眼里也看不出半点自责和悔意。可能这就是我在谈话中感觉不舒服的地方吧,他对正确与错误的理解是不同于常人的。或者说,理性过头而失去了部分人性。
但是如此理性的人怎么会陷在这样的假说里?看了关于他的资料,在这之前的几乎他所提出的所有学术理论都得到了证实,他曾经是那么平步青云,少年得志,站在学术前沿的大学者,大科学家。是人都有弱点,大神如牛顿在触及到科学边沿的时候不是也研究上帝去了么?也许这就是他深陷其中无法自拔的其中一个原因。
另一方面,在每日潜移默化的梦境影响下,日积月累而成的执着难免升华为信仰。得不到证实的信仰又不得不沦为迷信,而他杀了人这点更是把他自己推向万劫不复的深渊。
还是个挺可怜的人吧。尽管我没资格评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