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之际, 平阳城下了第一场雪,漫天炫舞的冷雪, 簌簌飘落,冷冷玄冰落在屋顶上,结成了茫茫白色,于空中生起了濛濛薄雾。
今年的平阳城格外冷, 街道上鲜少有人行走,从府衙而归的温净闯入温玉的书房, 将冰天雪地隔绝在外, 她搓了搓手,喊道:“阿娘,陛下何时放阿洛出来, 都关了近一月了,也该消气了。”
平寂多年的温府今年格外热闹,温如初来信说, 年前会回来,温玉位极人臣, 但于亲情还是很珍惜的,府内常年只有温净, 她习惯了温净的折腾, 如今亲子归来, 心中的欢喜又多了一重。
最重要的是温净的身份不再是众人心头上的阴霾, 她如今是巡城司马, 手中握着兵权, 也算是平阳城举足轻重的人了。
不过行事还是毛躁的很,温玉有时在想,温净若有三殿下性子一半的沉稳,就不用她日益担心了。
温净睁大了眼睛等着阿娘的回复,孰料阿娘都未曾抬头看她,急得原地打转,嘀咕道:“阿娘,您就劝劝陛下,三殿下并非大恶之人,何苦这般狠心。”
唠唠叨叨许久,温玉将桌上文书整理好,也不理睬她,径直往外走。
温净忙跟着,“阿娘,你去何处?”
“刑部天牢。”温玉取过侍女手中的油纸伞,回头看向温净,命令道:“待在府内不许出门,我去见见三殿下,此事很快就会结束,眼下满朝皆知三殿下乃是太一门少司命,你让陛下如何赦免。”
温净咬咬唇,不敢跟过去,只道:“阿娘去吧,我在府内备好晚饭等您。”
与温净回来时不同,雪似又大了些,棉絮般的雪漫天飞舞,大片大片地飘落,又在虚空中经风一吹,顿时又生凌乱。
吹散后,落在屋檐上,吹落进了窗下,天牢内的萧安宁踮脚去接落下的雪花,几寸长的矩形铁窗,只可看到一方之景,不过方寸大小的景色如画卷一般美丽,勾勒出了水墨画的阔朗雪景。
“三殿下!”
身后响起了铁链敲门的声音,萧安宁眉角的笑意凝住,寒霜抖落,回身看着温玉,俯身行礼,淡笑:“温相!”
温玉拜相以后,众人为了将她与温净分开,便都称她为温相了。
她走进去后,看着少女眸中未达眼底的笑意,叹息道:“您与陛下耗下去,吃苦的终究是你。”
萧安宁蓦地怔住,冷漠的面容夹杂着几缕复杂的光色,些许无奈的神色在墨色的瞳孔中流动,她盘膝坐于被褥之上,“能说的、该说的,我都已经说了,温相何必再在我这里浪费口舌。”
天牢里的牢房唯独这间屋子外守着数名神策军,温玉有些不明白,这些人到底是防谁的,按理是防着犯人越狱,可是萧安宁灵力被封,逃也逃不走的,何必多此一举。
外间风言风语无数,众多议论纷扬而起,各种猜测甚嚣尘上,可这位主子竟还有心思观雪,她走进去,不愿站着,就跪坐在一旁稻草上,劝道:“陛下只想知道太一门扎根何处,您何必这般倔强。”
萧安宁顿觉无奈,软磨硬泡的方法,温相已用了一月,着实让她无语,不过看温玉柔和之色,她笑道:“您待阿净也这般温柔吗?”
温玉顿住,不免怪道:“她若听话,我便好言好语,她若不听话……”
“您便动鞭子?”
被人揭穿,温玉脸色微红,抬袖轻轻咳了两声,言道:“ 陛下给臣一月时间,若未果,便移交刑部,三殿下若不想吃苦头,自该与臣配合。”
到了这时,温玉顿觉眼前这位三殿下比起外间两位难缠多了,关键在于那两位都有软肋,掐住重点,再以劝说,就没有她办不成的事,可这位数年未归,对待任何事情都是云淡风轻,她就觉得这位像极了陛下,骨子里最像,都是一样的倔强。
她愈发这样说,萧安宁愈发平静,她拨弄着被角,冷气凝结在上方的天窗之上,反而添了三分笑意,淡淡道:“我五岁时历经业火煎熬,都活了下来,刑部里能有比之更甚的吗?”
温玉在刑部待过,她自己最清楚,摇首道:“三殿下您又胜了臣。”
萧安宁得逞一笑,眼角微微一挑,平添调皮,道:“承让了,陛下要的答案,我不可说,我受寂笙恩情,不可忘,温相该回去用晚饭了,别让阿净等急了。”
温净起身,拍拍身上染上的灰尘,抬袖一礼,正色道:“陛下那里,臣去复命了,天子震怒,想来三殿下有解决之法,阿净日益为您担忧,不过臣不许她插手此事,万望三殿下理解她。”
“阿净有温相这位母亲是她的福气,若陛下能有您这样的气度,我想来不用在这里待一月了,她此人疑心过重,也是帝王本性,我不愿怨怼她,只盼她勿要逼迫我就好。”
温玉惊心,胆大妄为的三殿下竟将她与陛下做比较,乃是犯了大忌,她也不愿多说什么,起身离开天牢。
莫九鸢的离开,让温玉忙碌了很久,权势鼎盛,她想稍避锋芒,可惜陛下不给她这个机会,三殿下的案子极为棘手,打不得骂不得,日日劝说,她成了天牢常客。
一月之期将近,她必须回宫复命。
陛下近些年有个习惯,每日都站在樱花树下片刻,外面大雪纷飞,樱花树开得愈发旺盛,白雪红花,衬托出了帝王清冷之色。
温玉撑伞近前,拍了拍自己肩上的落雪,苦涩道:“陛下,臣让您失望了,三殿下死活不愿意说。”
依上云微微挑眉,“温大人断案无数,穷凶极恶之辈在你手里都熬不过三日,怎地一月都未能让她开口,温大人行事莫非仁慈了?”
面对口是心非的君主,温玉也觉得自己行事艰难,道:“三殿下若是陛下口中穷凶极恶之辈,臣倒有办法,刑部有前辈们留下的数套刑法,试上一试也可,但三殿下不过是个姑娘家,臣若用了,只怕您饶不了臣的。”
果然,依上云的神色微微缓和,精致的眉眼如樱花般美丽,笑道:“那就移交刑部,温相处理其他事,朕缺位秘卫军统领,不知温净可否?”
“温净性子急躁,不可,臣觉得三殿下适合,护卫君上,想来三殿下也会用心的。忘川一事,可见她对您的在意。”
温玉拒绝了,秘卫军本是莫九鸢统领,太过瞩目,眼前朝局渐乱,三殿下的回归,将储君人选这团迷雾搅乱得愈发让人看不清了,温净若领下这个任务,肯定会偏向三殿下,于她而言并非善事。
依上云知道她会拒绝,便道:“既然你不愿,那便算了,召刑部尚书过来。”
温玉称诺,转身离开,在宫殿旁看到了灵狐,她顿了顿,记得陛下将灵狐请进宫,就没有将它送出去的想法,她信步走过去,问道:“前辈有事吩咐?”
她的态度大多时候都很恭谨,唯有上次恼怒之时疾言厉色,枫糖笑道:“温相敬老爱幼的态度大好,比萧安宁好多,她就会揪着我脖子让我为她卖命。”
提及萧安宁,温玉明了,道:“前辈想见三殿下?我可以带你过去,正好您劝劝她,别和陛下硬碰硬,陛下将她移交刑部了,明日我就帮不了她了。”
果然和聪明人说话不用费口舌,枫糖笑道:“那好那好,我帮你劝劝。”
外面风雪未停,天牢里温玉去而复返,萧安宁诧异,待见到枫糖时,笑弯了眼眸,上前揪起它的脖子,往自己榻上甩了过去,乐道:“枫糖啊,你好像又胖了,看来陛下待你很好啊,以后回到我身边可没有那么好的待遇哦。”
温玉应声退下,枫糖不喜绕弯子,直接道:“你与大祭司交手了?周帝说他已入太一,我虽不信,可还是想问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