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多阳光, 雏鸟啾啾, 绕进殿内,在屏风上徘徊, 宫人嫌其吵闹,想要赶出去。开窗后,积闷两日的药气微微散开,日头晕在榻前, 光影迷离。
依上云看着雏鸟毫无目的的盘旋, 明明窗户就在一侧, 它却在横梁上徘徊。它从外间而来, 带着青春气,让她看得发怔。
雏鸟如同稚子,刚会飞旋,误入此地, 纵有路可走,也不知如何去走。她停下朱笔,想使用灵力,助它出去,她此举,让自己想起了寂笙,寂笙于阿洛,大概如同此时的她与雏鸟。
她出神间, 雏鸟哀鸣, 清风拂过, 淡淡金光的外间又飞来一鸟,她笑了笑,回身去望榻上昏睡的人。方才的暖意,又在瞬间消逝,融融日光里,也觉得寒冷。
身旁宫人见雏鸟飞出去后,又将窗户合上,她立即出言阻止,外间春日的气息,也利于养病。她回身看着案上堆积的奏疏,觉得数载处理不完的政务,也不如养孩子来得忧心。
孩子大了,自有思想,十五六岁的年龄,正是自有主见的时候,不愿听从父母之言,多偏执别扭。她揉了揉自己的酸痛的额角,教导孩子,还需慢慢来,急不得。
窗外木槿花被风吹进,轻飘飘地落在榻上,在锦被上如同雪坠入人间,点缀的白,更显得榻上沉睡之人的脸色过于苍白。依上云心头蓦地一紧,起身将木槿花拿走,指尖拂过阿洛的鼻尖,她暗自叹息,或许醒来后,不能由着孩子性子行事了。
穆湘洛醒来时,已是深夜。她依旧觉得头疼,梦中之景犹在眼前,她觉得冷,彻骨的冷意将她席卷,她动了动,睁开眼时,眼前出现虚影,晃了晃,她撑着便想坐起来。
倩影摇动,濛濛不清,温暖的烛火在身上流淌,又有些微微刺眼,她眯起眼眸,看着疾步走来的人,那人身影似流水清净,清隽悠远,于这暖暖光色下,更显得贵雅而不俗媚。
梦境中的人……她迷糊唤道:“阿娘……”一语过后,黑色的浪涛又打过来,将她淹没。
依上云不可置信地望着她,方才呢喃二字听得很清楚,她莫名顿住,见她又昏睡过去,才让人去请医官。她又探了探阿洛的额头,热意依旧,方才那一声定是烧糊涂了。
她醒了又昏睡,迷迷糊糊地被人灌入汤药,睡下一个时辰后又醒来,她这下看得清楚,屏风撤去后,那人的身影极其清晰,她张了张嘴,喉咙如被火烧过般干涩,竟发不出声音。
人醒了,依上云几息后就看到,她放下朱笔,接过宫人手中的温水,喂予她饮下,习惯性地去她的额头,略带笑意,“退烧了,你感觉可好些?”
穆湘洛喝了水,脑子犹存一片混沌,她呆呆地望着依上云,低低道:“陛下怎地在此处……”
一开口就想赶人走,依上云也不与她计较,只道:“饿吗?”
这话似是自语,又似是问孩子。她守在此处一日一夜,对于她的病情也了解,眼下醒过来,定是好转了。穆湘洛摇首,她觉得无力,没有胃口,只睁着眼睛望着她,痴痴凝视,想看看她与幼时可还一样。
她的眼神太过直白,依上云又恐她脑子烧坏了,拍了拍她的脑袋,温声道:“盯着我作甚,可是脑子烧坏了,医官可不会治傻病。”
这是在笑话她,穆湘洛见她这样,也不好再望,只微微侧首,殿内烛火并不旺盛,热水入内后,水雾濛濛,温润而暖和。
依上云知她清醒,又恐她胡思乱想,屏退了宫人,拧干了帕子,眉眼间分外阴柔,与她说道:“浮云之事,你已知道,我不想多说。他的情意如何,我不想理会,但你若感受到了,就好好活下去。你若再多想,只会辜负他的心意。至于其他,一切有我,勿要烦忧。”
于政事,于四国之间的纠葛,依上云一直有自己的傲气,当年一举灭了蜀国,奠定了威仪,又在多年后,险些灭了南越,亦是稳居四国之首。
然而人都有野心的,四国之内,她想要一统,有生之年,欲完成此事,此时,却不想让阿洛知晓。帝王野心,自古皆有,不必奇怪的。
穆湘洛依旧缄默,她多年筹谋,在别人看来就是一场笑话,限好友于危险境地,浮云残死,飞絮下落不明,七夕也远去。
“阿洛,你不过十六,温净在你的辅助下才可替于秋翻案,我十六岁时满天下乱跑,甚至为了躲避赐婚,藏于西山,想得不是天下、不是权势,而是自由。等到没有指望,看到你父亲为天下人鄙夷嗤笑时,我才不甘心地回来。”
她嫌少提及旧事,眼下提到,唇角弯了弯,她也想居于西山上,做一常人口中的花神。可是她生而注定无法平凡,阿洛亦是。正因为她这个‘前辈’太过耀眼,才会让阿洛一出生就备受瞩目,惹来众人羡慕,招来祸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