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湘洛不理人的时候, 特别执拗, 无论依上云软声细语还是拿点心去哄, 都无济于事。
失去耐心后, 依上云也不愿搭理她,晚间的时候,宫人递过来中宫修缮的图纸。
云屏烛影间, 宫灯璀璨,桌面上铺开一张图纸,依上云随意看了一眼,目光落在长生殿上。图纸是工部送来, 按照中宫原有构造所绘。中宫宫苑不少,修缮只怕需要许久, 图纸格局太大, 有些地方她自己都未曾去过。
她不善于此, 只看着长生殿周遭的宫苑,与宫人指两处,道:“尽快修这几处, 其余随意。”
宫人应了声,依上云看着小榻上自己玩耍的小东西, 道:“阿洛, 待中宫修缮好, 你也择一处寝殿, 或另辟一处宫苑于你, 可好?”
半晌无人应答。
宫人上前将图纸收走, 穆湘洛听见关门声,手中的布娃娃捏得变了形状,才歪歪扭扭地爬起来,瞪着皇后:“不好。”
榻旁守着她的宫人忙扶着她,她伸手就给推开,恰好今夜明帝来此安歇,明帝踏进殿便看到她即将炸毛的神色,上前顺了顺她额间的碎发,吩咐宫人将她带出去。
要走了,三殿下瞅着皇后,方才意识到今晚要一人去睡。宫人替她穿好衣物,她下榻后,望了一眼皇后,后者面无表情,她低低哼了一声,不情不愿地被宫人牵着出殿。
明帝回身,望向皇后,凛着脸色道:“寂笙那里,着人传话了,一年后。”
依上云神色复杂,方才将唇角淡淡的笑意敛去,纤长浓密的睫羽下,眸色微冷。她不善察言观色,万事只凭心意。夫妻结合十余载,她知晓身旁人的心思,只道:“陛下要更衣吗?”
明帝望着她,低眉顺眼,可是骨子里的傲气,比他更甚。他面上没什么笑意,身上厚重的冕服确实不舒服,他不禁皱起眉,“阿云,此事你要如何做?”
宫人将皇帝衣冠送到殿内,便又退出去。
殿内一片沉寂,压抑得像笼罩着一层阴云。
依上云走到明帝身旁,屈身欲取下腰间玉佩,未触及就被人握住手腕,明帝眼中生起阴霾,“依上云,你能否顾忌自己的身份,你不是常人,你是北周的皇后。”
二人势力悬殊,依上云微微挣脱,脱离明帝的束缚,她面不改色,似是听惯了这番说辞,冷眼回望着他,“陛下可废后,我带着阿洛离开就是。”
明帝幽幽望着她,已被激怒,目光闪过一丝憎恨,怒道:“别以为拥有天凤血脉便可无所顾忌,你别忘了,依家上下几百性命,还在朕的手中。”
依上云猛地抬首,不可置信地望着他,方才的话使她心中一堵,久久无语。她或许早该明白,眼前这个人是真的皇帝,并非单单是她的夫婿。
怔愣了许久,依上云微微后退一步,冷冷望他一眼,转身离去,毫不眷念。
偏殿的穆湘洛方沐浴结束,坐在榻上,眉头耷拉下来,无趣地捏着布娃娃的耳朵,耳朵灵敏地听到不寻常的脚步声,下榻绕过屏风,就见皇后自外间走来。她乐了,方才无神的眼睛立即溢出欢喜,欲伸手要抱抱,又想起前几日的事情,傲娇地扭过头,自己跑回榻上,钻进被衾。
小孩子性情多变,依上云也未在意,径自去沐浴,待出来时,小东西还未入睡,正捧着水杯饮水。见她出浴,穆湘洛立时将水杯递给宫人,愣愣望着她,歪了歪脑袋,蓦地道:“我今日望到清钰姑母,哭得好伤心。”
没头没脑地一句,让人听不懂,依上云本不想搭理她,可见她眼神真挚,便随口道:“她有难事,自然哭得伤心。”
三殿下晃晃小脑袋,不同意她的说法,目光牢牢锁在皇后身上,呆呆道:“不是这样的……”
白日之事,依上云在明帝那里听了一些,不免望向她,怀疑她是不是听到了不该听的话,孩子小,难免胡思乱想,不免问她:“那是怎样的?”
穆湘洛蹙紧小眉头,嫌弃道:“她哭得好丑。”
依上云:“……”
宫人知晓皇后殿下要歇在此处,便下去准备物事。经三殿下一闹,不觉停足望着她,就见她嫌弃完后,又鼓着腮帮子,傻傻道:“没有阿娘好看。”
宫人先是一愣,继而笑作一团,齐齐望向皇后,依上云被她气得脑门疼,夸人之前先贬她人,哪有这般的道理。她上前去揪她小耳朵,斥道:“休得胡言,那是你姑母。”
“哦……”三殿下低低应了,躺在被衾里,又见皇后掀起被衾躺进来,她奇怪地咦了一声,道:“阿娘怎么睡在这里。”
她记得清楚,每次父亲过来,她都会被赶走的,今日怎地连阿娘都被赶出来了。奇怪完了之后,她又要爬坐起来,被皇后一把按住,“你又要做什么?”
“父亲是不是又欺负您了,怎么把您赶出来了。”说完,她又面露嫌弃,嘀咕道:“是不是父亲和姑父一样了……”
果然,听到了些乱七八糟的事,依上云气恼也无用,太阳穴跳着疼,只按着她的身子,让她安寝。穆湘洛好似忘了白日间的事,不记得那些别扭懒懒打了哈欠,往皇后怀中钻去,脑袋不忘枕着她的手臂。
次日醒来的时候,听到阿兄的声音,她探出脑袋,就只见皇后坐在榻边,见她睁开眼,就拉她起来,道:“今日他们去你清钰姑母府上做客,你也一道去,让我清净一日。”
她睡眼迷离,由着皇后摆弄,待真正醒时,衣裳都已穿好了,转眼看见阿兄,她被皇后抱着穿靴,用过早膳,就跟着穆夜离去。
待吵闹的小东西离去,依上云方松下一口气,去中宫看了一趟,那里一片焦黑。她站立须臾,蹙眉凝思,须臾后,又离去。
午后小东西就回来了,嚷着那里不好玩,又说见到一人很可怜,要带回宫来做朋友。孩子心性如此,她听了之后随意应承。
自那日后,明帝不曾来过,她也懒得去计较。她嫁于皇家,本就不指望明帝对她情深似海,家族利益便由着家族去争,她居于深宫,无意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