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寂笙救你……她是救你吗？玄虚阵本就是她所设，她算你哪门子救命恩人？白白替人家卖命十年, 有家不归, 我若是阿娘……不归来便直接赶出平阳, 一国之君……家国不定，跑去敌国，万一回不来, 穆湘洛，你就是北周的罪人！”

二殿下发火, 地面满地狼藉, 宫人被吓得不敢入内收拾，胆战心惊地站在廊下，不时左右观望着。

殿内穆湘洛有些无力地靠在椅背上, 眸色怔忪, 望着面红耳赤的穆夜。后者见她如此沉静, 心中更为恼火, 拧眉道：“你这般云淡风轻，可知晓你惹来的后果有多大, 若你当日不曾将血玉归还，大祭司如何这般快挑起两国争端, 你事事向着太一门，自己的命都不要……你晓得母亲去忘川都不曾出现, 就怕误你太一门之事, 离经叛道之事, 你做得还少吗？叛离太一门, 她们可曾放过你……”

声音格外清晰，震入人心，廊下的风雪刮入殿内，让人不禁打了冷颤。

穆湘洛握着手炉的指尖微微发颤，声音略带低沉：“你训便训，哭甚？我又不曾反驳你。”

穆夜见她依旧无动于衷，气恨地甩袖离去。

他恼恨离去，穆湘洛似被抽离去所有的力气，手炉太过烫手，她便置在桌上，垂眸看着地毯上散落的棋子，指尖微动，蹲下来捡起散落在地上的棋子。

穆夜方才劲太大，棋子撒得遍地都是，她自从回来后就一直在躲避，总想躲过一时不去想，便快活一时，其实所有的事情揉在一起，眼下成了一团乱麻。

她半跪在地毯上，眼中亦是一浪接过一浪的波涛，太一门已支离破碎，加她在内十三位司命死得死、逃得逃，那大概就只剩下空壳了，似又恢复到当年的局面。

大祭司看似掌控太一门，实则将之推入悬崖边上，面前等待的只有粉身碎骨。

殿内静默许久，宫人不敢随意入内，只好站在外面候着，久久听不到声音，就想大着胆子去看一眼，自从三殿下回来后，她们就不敢随意入殿，连她的面都没见到。一时间，婢女面面相觑，方才二殿下甩袖离开动静那么大，眼下里面又没声音，担心三殿下被欺负狠了。

她们犹豫不决，帝王踏雪而归。她们迎上去，将事情从头到尾说一遍。

依上云入殿时，烛火下少女跪着那里，一颗一颗地将棋子捡起来。淡淡云烟，飘飘渺渺，风吹即散。

穆湘洛看到眼前阴影，眼中清冷，面上平静得几乎看不出任何端倪，麻木地重复手中动作，手腕露在外面，与她的发丝一样白。

依上云的视线扫过她手中的黑子，慢慢蹲下，替她捡起棋子。二人花了一刻钟才将棋子捡好，期间也无人说话。

棋子收入棋笼，依上云亲自收好，才道：“你兄妹二人争执了？”

“没有。”穆湘洛依旧垂眸。

依上云面对平静的人，如同面对数日前深不可测的江面，表面看似很平静，可水面下万分汹涌，稍有不慎便是惊涛骇浪。她走近道：“若没有争执，这满地棋子又如何解释？”

“争执指的是两人口舌之争，可我没有反驳一个字，自然谈不上争执。至于满地棋子，约莫着想打我，又不敢动手，只好它们遭殃了。”穆湘洛据实以答，让依上云不解，她只道：“你太过镇定了。”

穆湘洛后退一步，抱着自己的手炉，掀开眼帘去望着她：“难不成我呼天抢地地告诉您，他欺负我？还是跟去紫宸殿与他争论，况且他说得好像也没错。”

“他说什么了？”依上云好奇，牵着她往内室走去，眸色如一泓深涧潭水。

穆湘洛坐在榻上，一字不漏地将穆夜的话重复一遍，依上云听得蹙起眉梢，好笑道：“好像也是这番道理。比如说寂笙挖了个坑，让我去跳，结果别人将你推进去，她救了你。明明坑是她挖的，偏偏还有救命恩情在里面，这样的事情朕也想去做。”

她眼眸渐深，如深潭水幽不可测，穆湘洛瞧她一眼，生起几分凛冽之感，她道：“阿娘这模样怪吓人的，不好看，让人脊背发寒。”她将手炉放在榻旁的小几上，整个人躺进被子里，缩成小小的一团。

依上云见她不愁事的模样，自己反添几分忧愁。她自回来后，不哭不闹，好似没有发生过那样的事，太过镇定，平静地让自己害怕。

这不该是一个孩子该有的反应，她若闹上一阵，也算正常，偏偏风平浪静，她也不明白，这个孩子脑子里的想法。

穆湘洛往里侧挪了挪，探出脑袋，道：“您要一起睡吗？”

“今夜又想拉着朕畅谈？”依上云略显无奈，她白日无事就显得困倦，睡的时间久了，晚上便做夜猫子，拉着她说些乱七八糟的事。

穆湘洛作势缩进被子里，淡淡道：“不想谈了，留些精力明日去找二殿下争执。”

依上云瞥她一眼，自去洗漱，待回来后熄灭烛火，发现小东西眼睛睁得比白日都大，她怪道：“你不打算休养生息，明日好去找他争执。”

“我怎地感觉阿娘有一种坐在台下看戏的感觉，您不应该劝着点吗？”

“多年未曾看戏，有了看戏的念头罢了。”

“这样啊，那不如我们明日出宫去看戏如何，戏班子里的戏可精彩了，还有踢腿打架的，您给银子的话，他们可以一面打架一面唱……阿娘……别揪耳朵……”

穆湘洛无奈，让被子里躲去，捂着自己方才备受折磨的耳朵，嘀咕道：“不去便不去，作甚打人，小气。”

依上云顺势躺在一侧，合眼不去搭理她，态度很明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