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玄之给萧云琛祛毒的日子定在了二月十五，那天刚好是他到云清梦家的第二十天。

这些天以来云玄之只给他切过一次脉，然后便开始让他早晚服用四君子汤，最近才又改成了人参养荣汤。云玄之这么做并不是对治好萧云琛已经有十拿九稳的把握，而是清楚要想彻底治好他就只有一种办法。这些天喝的药不过是给他益气补血，并没有什么实际的解毒功效。

萧云琛体内的毒是从母胎带出来的，即使这些年一直在用药压着没怎么发作过，但毒素却一直淤积在体内。到如今药物已经无法再压制，若是再不根治，他最多也只能活到十五岁。所以苏玉谷才会不远万里带着萧云琛从京州城赶过来，再拖下去的话萧云琛可能随时都会没命。

虽然他们从没主动提起过萧云琛体内的毒因何而来，但云玄之知道左不过是因为宫里那些争权夺利的阴私事导致的。他也没有多问，即使问了对实际诊治也没什么帮助，既然他们不愿意说，云玄之当然也保持该有的沉默。

他知道该怎样和他们相处，当初在京州当院判的老太爷之所以会抛弃宫里的富贵，回到这偏僻的青州城来，就是因为知道太多不该知道的事。为了保全一条性命和自己所学医术，他只能告老还乡。但就算是这样，出宫前还是被赏了“恩赐”，从此哑了嗓子再不能说话。

而他们之所以又找上云玄之，完全也是因为老太爷曾在宫里医治过同样的病例。好在云玄之这些年来在研医问诊上不曾怠慢，现在的医术虽还不能超过老太爷，但也差不多少。而且年轻时的游历又让他开阔了眼界，学到一些江湖术士的诊治方法，所以对萧云琛的病也还有七成的把握。

但他和苏长谷说的却是只有五成把握，毕竟萧云琛是皇子，万一出了差池，他得给自己留好后路。

从年前接到苏长谷的书信开始，云玄之已经翻了几个月的医书古籍，拟了无数个方子，尽可能地想找一个稳妥一点的法子来替他医治。可是在他替萧云琛诊过脉后，还是推翻了原来所准备的所有其他方法。萧云琛能活到十四岁已经是万幸了，而他要想继续活下去，唯一的办法就是换血之术。

在这之前，云玄之仅仅在老太爷留下的医书和手札里看过这个法子。而唯一一次听人讲起这种方术，还是他当年游历到幽州的时候，一个年近古稀的江湖游医告诉他的。那个游医也只在两个人身上行过这个方术，一个成功一个失败。云玄之从他那里得到的唯一经验就是，换血之后病人昏迷的时间越长，存活的可能性就越小。

但即使机会渺茫，云玄之也只能放手一搏了。

云清梦直到二月十五的前一天才得知，父亲要给萧云琛行的是换血之术。他虽然不知道其中的具体做法，却也知道这个法子时间漫长又凶险，病人在诊治过程中会遭受剧烈的痛苦。但父亲要冒险做这件事情也说明萧云琛的毒已经危及性命了，所以清梦不敢多说什么。他想只要萧云琛能活下去，受些苦也是值得的。

只是知道这个消息后，云清梦一整天都有点懵懵的，做什么都心不在焉，他总想着明天的事情，怕出什么意外。倒是萧云琛表现的很淡定，和平常没什么两样，照旧看书或者找云清梦闹着玩，虽然云清梦没什么心情。

晚上睡觉时，在萧云琛喝了最后一碗人参养荣汤后，云清梦从自己床头下摸出一个纸包来。他小心翼翼地打开那个小纸包，从里面拿出一枚蜜饯来递给萧云琛。“喏，吃吧，压压苦味。”每次他生病喝完药后，总会拿出来吃一颗，这样嘴里就不会有闹人的药味了。“甜不甜？我自己平时都舍不得吃的。”云清梦看着萧云琛嚼着那颗蜜饯，期待地问他。他怕萧云琛平时在宫里吃惯了好东西，并不觉得他的蜜饯有多美味。

“嗯，甜。”萧云琛吃着嘴里的东西，认真地点了点头。

“真的？你要是还想吃，明天爹爹给你换完血后你就早点醒来，我还给你吃。”云清梦晃了晃手里的小纸包，又补充道，“只剩下五颗了，醒的越早吃的越多。你要是拖延时间故意不醒，我就不给你吃了，自己吃完，等你醒了一颗也没有了。”他连着说了一大串话，却越说越乱，自己心也跟着慌了起来，好像要换血的是他一样。

“你担心我？”萧云琛歪着头问他，脸上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

“我才不担心你，你要是不醒我就自己吃。”云清梦嘴硬不承认，转身把纸包放回枕头下，上床睡觉去了。萧云琛也吹熄了蜡烛，脱完衣服躺在云清梦外侧。

屋外静悄悄的，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什么事都不会发生一样，一个和以前没有任何不同的夜晚。只是他们都躺在床上睡不着，云清梦在担心明天的事情，而萧云琛却在想一些其他的。

他以前觉得自己活不活得下来都无所谓，反正母妃现在有了弟弟，父皇也不怎么疼他，更别说其他人了。从小到大他总是孤零零的一个人，除了待在房间里哪也去不了。他只能看着别的皇子公主和宫人们玩耍打闹，自己却只有几个照顾他的老嬷嬷。这次出宫前，他还在想着若是治不好死在路上倒也没什么大不了，反正活着也没意思。不过在这碰到云清梦后，他却想活下去了。因为有人想他活下去，他也想不让他担心。

“你怕么？”在床上翻来覆去了许久，云清梦才轻轻问萧云琛。

“明天你会在么？”萧云琛没有回答他，而是问了另一个问题。

“嗯，我得给爹爹打下手，这除了爹爹就我一个人懂些医术了。”云清梦答道。他明天要和父亲一起给萧云琛换血，所以他才怕，怕自己眼睁睁看着萧云琛醒不过来。

“那我就不怕。”听他这么说，萧云琛才回答云清梦刚刚的问题。

“为什么？”云清梦不解。

“不为什么。”萧云琛也不知道为什么，但就是觉得只要云清梦在他就不怕。

“哦。”要是平时云清梦听他这么说，肯定又会鄙视萧云琛臭屁了，但今天却难得的没说他。他一心只想着明天的事，总觉得会出什么差错。

“到我这边来。”萧云琛见云清梦不说话了，就轻轻掀起自己的被子让他到自己这边来睡，“反正你夜里也会抢被子挤过来，不如现在就来，省得到时候闹醒我。”

云清梦想想也是，自从睡到床上开始，每天早上醒来他都在萧云琛被窝里。所以他也没多想，主动溜进萧云琛敞开的被窝里去了。虽然床够大，但两个人挤在一个被窝里还是觉得有些伸不开手脚。云清梦直挺挺的躺着，生怕自己做了什么不好的动作惹萧云琛生气。他到现在还认为，萧云琛是不喜欢和别人睡一起的。现在之所以这么做，真的是怕他半夜抢被子闹醒他。

“你身上真好闻，草药香。”萧云琛像第一次闻到清梦身上的香味一样，轻轻在他耳边呢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