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说走就走,刚出发没多久,谢安歌突然心生悸动,若有所感。
修行之人,与天地沟通,追求大道,时日久了,对自身的命运会有个大概的预知,心血来潮之时更是事关重大,不容忽视。
谢安歌拧起眉,掐算一把。
介于真与假的虚空中,无数的个体,身体伸出的命运之线,与其他的命运线连在一起,像一张毫无规则又密密麻麻的网。
他的天眼以自己为节点,庞大的法力顺着命运之线流向各方,无数上演在这个世界上的记忆、场面在谢安歌眼前重现。
有许多事也许连当事人都忘记了——负心汉轻易许下的诺言,孩童时期发下的誓言,少年时立下的宏愿……这一切,原本应当无人得知,现在却像没有闭上壳的软贝,朝谢安歌露出最真实的一面来。
遥远的北方,死气与怨气冲天,独属于军队的红色煞气也隐隐有噬主之意。
短短几息间,谢安歌脸上的血色褪去,豆大的汗珠瞬间挂满额头。
“咱们备上粮草再去北疆。”谢安歌淡淡地道,声音比往常轻了些,却依旧镇定自若,没有一丝颤音,予人无穷的信任感。
就像此时的萧琛,明明觉得好友应当请太医诊病,休养,却还是下意识地道:“好。”
***
所有的粮草都被施展了轻身咒,矫健的马儿也被谢安歌注入了法力,使得它们能日行千里,夜行百里。一路疾驰,日夜无休,众人没几天就到了北疆。
不同于中原的富饶平和,北疆很粗犷,却另有一种桀骜不驯的美感在里面。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无法用言语描述的壮美和瑰丽,色彩饱满的画面霸道地占领了人们的眼帘。
扮作买卖粮食的商队入了城,城里十分萧瑟,家家户户挂了白幡,元宝、蜡烛、线香的味道溢满城中,冥币洒得满天飞舞,像一群群无枝可依的枯叶蝶。
街上的行人只剩下了青壮年男子,无不瘦骨伶仃,如同行尸走肉一样麻木,但手中都拿着木枪、木棍之类的武器,随时都能上战场。
倒是看到他们的目光都不善极了,只是因为没有力气才克制住了自己。
巡城的士兵也是面色蜡黄,来去匆匆。
萧琛的心情也沉重了几分,他皱着眉,疑惑不解地问道:“李将军不是胜了吗?怎么会这样?”
说起北疆的李将军,那也是个传奇人物。他年少时是个好赌的混账,常常输得裤子都当了,仍旧是死性不改,左手少的尾指就是他赖账的铁证。
后来也不知怎的,也许是为了一口吃的,这位李将军就入了军,从小卒做起,一步步做到将军。后来,那赌也戒了,还娶了媳妇,有了儿子。
“李将军大胜,那是三个月前的事了。”谢安歌低咳几声,沉声道,北疆离锦城远,消息传到锦城时,都晚了。
他的脸色也不好看,白惨惨的,像糊了白面一般。
暮色渐渐低沉,冀城的上空笼罩着不详的气,暗中窥视的邪物蠢蠢欲动。
晚饭时分,军营外架起了大锅,火头军往锅里放了肉和野菜、杂粮,一锅煮了。香气浮起来时,饿得很的火头军不由得咽了咽口水,腹部大声叫了起来。
“开饭了,开饭了!”
将粮食捐给军队而导致家无余粮的百姓们,纷纷捧着碗来排队领饭。
领到饭的狼吞虎咽,还没领到饭的拼命嗅着空气中的食物香味。
一个长脸男子不小心被挤到了,碗里的食物掉了一半出来,汤汁洒了一地,他毫不犹豫地蹲到地上,也不在意地上的灰尘,伸出乌黑干瘦的手抓起来就吃,表情十分满足。
队伍后面的百姓看见了,不停地咽口水,眼中露出赤.裸.裸的渴望,像一群饿狼一般。
将掉到地上的食物吃完后,那长脸男子看着浪费了的汤汁,面露心痛可惜,盯着地上好一会儿,意识到无法将到了地上的汤汁吃到嘴里,才依依不舍地离开了。
这些人衣衫褴褛,粗俗无礼,比繁荣地区街边的乞儿尚且不如。
但,他们同样是大晋的子民。
既让人恶心,又让人同情怜悯。
圣人尚说,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无论是谁,但凡没有亲身体验过这一切的,都没有资格评判、轻视这些命如草芥的百姓。
这些百姓很好,平时辛勤劳作,织布耕田,交税服役;战时捐粮劳军,必要时上战场杀敌。
他们以血肉之躯死死地守护着自己的家园,为身后的祖国筑起了一条无形的“长城”。
谢安歌一行人远远地看着这一幕,萧琛纠结地皱眉苦脸,他生而尊贵,从未吃过苦头,哪怕爹爹死去,也将他的未来安排得妥妥的。
所以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场面,一时间竟然有些接受不了。
这和他想象的烈酒羌笛、金戈铁马、英雄破敌的场面有太大的出入。
军营附近上空漂浮着无数鬼魂,妇孺老幼都有,密密麻麻随风飘荡。望着他们,谢安歌不由叹息。
这些新死的鬼魂们,有的懵懵懂懂,还不懂得死亡是什么就早已死去,有的面带不甘怨气冲天,有的看着亲人流着无穷无尽的泪水。
鬼门未开,魂魄无依。
“终究,还是来晚了。”谢安歌垂下睫毛,敛了眼中剧烈波动的感情,轻声叹道,说不清的悔恨藏在这一声叹息里。
要是再快一点就好了。
在世界面前,人力是如此渺小。
“你说什么?”萧琛问道。
“没什么。”谢安歌很快收拾好心情,道,“你去把粮食捐给李家军吧,也好解了他们的燃眉之急。”
“行。”萧琛带着粮草和护卫,大大方方地朝军营走去,喃喃自语,“都快没粮了,哪来的肉?最近,小道士真是怪怪的。”
护卫们沉默不语。
***
“报!将军,有商人前来捐粮!”
李将军嗤笑:“有人捐粮有什么好奇怪的?让押运官看着办就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