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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尚6(1/2)

素衣僧人由远而近,步履悠然,神态平和,唇边微微带笑。

他走路的姿势非常奇特,和常人大有不同,既不是名门闺秀的脚动裙衫不动,也不是翩翩君子的坐如钟行如风,而是一步一步,看似缓慢实则迅速,看似随意实则有特定的韵律,停顿时坚定而有力。

而衣衫的摆动幅度却并不大,像秋风下的麦浪,优雅起伏。

有浪子的潇洒,也有文人的矜持,有舞姬的轻盈,也有剑士的自信。

金色的阳光渲染出了然高挑的身影,头顶的十二点戒疤在青色的头皮上如明珠点黑夜,若有似无的檀香随风飘荡,英俊的脸庞在气质的中和下显得格外柔和,看上去并没有多少攻击性。

来自寒山寺的善慈大师从未见过佛子,可是在看到了然的第一眼,他就有了明悟。

是了,这就是佛子。

毋庸置疑,名副其实。

在见到佛子之前,善慈无数次想,佛子该是怎么样的呢?

是圣洁,是威严,是慈悲,还是纯净?

看到了然的那一刻,他所有的想象都被推翻了。

这位行走在人间的佛子,并不纯粹,而是浑身上下都充满了矛盾。

善与恶,黑与白,正与邪,温柔与冷酷,多情与无情,在佛子身上的界限并不确定,而是很模糊,甚至隐隐有交融的趋势。

这是一个可以怜悯卑微蝼蚁,也可以轻易取恶人性命的人。

然而善慈却对佛子的身份充满了奇异的笃定感,仿佛命运指引,心中有感。

佛有菩萨心肠,亦有金刚怒目。

应以何身得度,即现何身度之。①

谢安歌走到二人不远处,微微低头,脖颈弯出了美丽的弧度,如天鹅垂首,双手合掌于心口处,掌背微躬,掌心略弯,“阿弥陀佛。”

又走近老方丈,抬起头道:“师父,弟子来了。”

戒嗔抬起右手往木墩一指,“坐。”又指着谢安歌对善慈道,“这是我那徒弟。”

“阿弥陀佛,俗话说百闻不如一见,今日一见佛子,果然如此,老衲不虚此行。”善慈眼神明亮不似垂垂老矣,十分衷心地道。

“这是寒山寺的善慈大师。”

“善慈大师言重了。”谢安歌很不走心地道。

他觉得自己很优秀,文成武德,值得任何人夸奖,但世情要求他谦虚,若是自吹自捧,便要被人骂轻狂了。

见怪不怪的老方丈不动如山,淡定地喝起了茶。

善慈大师也看出了佛子的言不由衷,有些意外,却不惊讶,之前只觉得佛子就应该是怎样怎样,但是现在谢安歌只须站在那里,就令人觉得,他就是佛子,佛子就应该是这样的。

于是,善慈大师很友好地和谢安歌探讨起佛法来。

随着时间的推移,善慈大师的谈兴越来越浓,与谢安歌你来我往,彼此辩驳,戒嗔方丈在一旁一句话也插不上。

无人得知,善慈的心底已经掀起了滔天巨浪。自皈依佛门以来,他吃斋念佛,怜贫惜弱,恪守清规戒律,熟读佛门典籍,从未有一日放松修为。

直至今日,他已经一百二十四岁有余,堪称佛门万事通。

他也曾与各路修为高深的佛教徒请教佛法,却从未尽过全力——因为不必,要不是一直半隐居于山寺中,必定能名扬天下。

而谢安歌尚且不满弱冠之年,在佛法上的修为已经与他不相上下。

善慈长长吸气,又吐出一口浊气,望着谢安歌感叹,“天亦妒之啊。”

“大师佛法无边,小僧亦深感敬佩。”谢安歌很认真地道。

自家事自家清楚,他不过是占了活了几辈子的便宜,仗着记忆力好,将法华寺收藏的佛教典籍硬生生地背了下来,又兼之见识广,懂得不少辩论的技巧,才占了上风。

而善慈大师却是真正的凭借一己之力,钻研佛法,精进修为。他说出来的每一句话,都是他自己认可的、深以为然的,才拿出来与人论法。

更令人肃然起敬的是,这位大师不仅仅是学佛法,懂佛法,更是在“做”佛法。

佛法是他的坚持和信仰,更是他的三观。

晨钟暮鼓里,有他的佛;敲经念佛里,有他的佛;接人待物里,也有他的佛;红尘万丈里,更是有他的佛。

可是,谢安歌不同。

他首先认可的是道,然后才是佛。

纵使佛教为了进入中原,与本土文化进行了融合,借鉴了道家、儒家、阴阳家等学说,但它的核心始终是不变的。

道骨佛衣,即使说禅论法赢了,谢安歌也心知其实自己是输了。

“古来今往,知易行难,像大师这样知行合一的,能有几人?今日与大师论法,小僧获益匪浅,还请大师受小僧一礼。”谢安歌行礼毕,慢慢地闭上了双目,陷入了沉思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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