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一点点流逝,影子渐渐东移。
过了不知多久,小矮子率先站了起来,他脸上的神色安宁而平静,像从哪里汲取了幸福的力量,郑重地朝谢安歌俯身跪拜,“多谢大师了结拾来的愿望,如此大恩,不知小人该如何报答大师?”
谢安歌收了手中的动作,神色平淡,道:“阿弥陀佛,小僧不需要施主的报答。”
拾来一愣,眼珠子动了动,又问:“那小人该如何报答佛祖?”
谢安歌合上了眼眸,要不是看这些家伙没有沾上人命,他是真不想耗尽灵气来渡他们。
不是十恶不赦之罪,却也应该受到惩罚。
眉眼上露出了淡淡的疲倦,以他现在的修为,施展这样大型的黄粱一梦法术,终究是有点吃力。
“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
平淡的语气里带着劝诫,这世道已经够糟糕了,人心就不要再给人类本身添乱了。
“小人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拾来面上一红,窘迫地道。
“意思是说,再小的坏事也不要去做,再小的好事也应当去做。”谢安歌解释了一句。
“我发誓,以后一定会多做好事,不做坏事。”拾来道。
谢安歌看了拾来一眼,古人重誓,有这样的决心也不失为一个好的开头,“但愿如此。”
其他强盗陆陆续续地醒了过来,向谢安歌道谢。
黄粱一梦,让人看到心中情感最为强烈的东西。
像拾来,他最渴望与马娘子共度一生,便能得偿所愿。
如果某人心中最强烈的感情是恐惧的话,被活生生吓死在梦中也不是没有可能。
也不知道他们在梦中到底都经历了什么,面面相觑间,竟然都有了洗心革面的决定。
谢安歌也不在意,只要求他们多行善事,勿行恶事。
最后醒来的强盗头子,他的意志最为坚定,神情也最为镇静,看向谢安歌的目光不见淫邪,只余敬畏与痛快,像一只出了笼的猛兽,出了鞘的利剑,锋锐而尖利。
“大师好神通。”他咬咬牙,还是问道,“大师是有智慧的人,那么能否解答我一个疑惑呢?”
“说。”
强盗头子没有急着说出自己的问题,而是先把自己的经历一一道来。
“小人黄旋风,北齐人。”
“大哥,你竟是北齐人?!”一人大惊失色。
黄旋风额头上的青筋跳了几跳,“闭嘴!”
那人立即捂住了嘴巴。
黄旋风继续道:“小人家中原本也是一方地主,家有余财,衣食无忧。我生来便有仆人服侍,衣来张手,饭来张口。”
其他人一片唏嘘,羡慕之情溢于言表。
“家父家母笃信佛教,与人为善,平日里架桥平路,施粥施药,是方圆百里有名的积善之家。”
说到这里,黄旋风粗粗地喘了一口气,面色胀红,握住了拳头,身上流露出浓烈的悲伤与杀意。
良久,他才低头道:“几年前,先帝下令灭佛。我家人财两失,多亏家中老仆拼死相救,我才逃到了此地,苟且偷生。”
其他人都沉默了,这先甜后苦的人生,令人手脚冰凉。
黄旋风猛地抬起了头,双目赤红,“大师,这世间有没有公平可言?”
谢安歌一怔,回过神来很是自然地道:“自然是有的。”
“那么,公平在哪里?”
黄旋风铁铮铮一个汉子,看起来好像快要哭了。
“有人生而为人,有人生而为仆;有人命若浮萍,有人命逾千钧。这是公平吗?”
嘶哑的声音对这个世道发出了主人最强的嘶吼与呐喊,不甘的灵魂在质问,滋生的野心在躁动。
“这当然是公平啊。”谢安歌将手中的佛珠挂回了脖子上,很轻松地回答。
无论在哪里,绝对的公平都是不存在的,公平永远是相对的。
——当然,谢安歌不能这样回答黄旋风,不然他非得怀疑人生不可。
“六道轮回,因果报应,都是公平的。”
谢安歌目光悠远,看着虚空中的某一点,很是平淡无常地道:“这世上的每一个人,都是赤条条的来,赤条条的走。此世为善,功德加身,下辈子自有福报。此世为恶,罪孽深重,下辈子自有恶报。”
“你若欠了谁,下辈子做牛做马地还。这,还不够公平吗?”谢安歌反问黄旋风。
黄旋风哑然,思索良久,最终低声道:“这当然公平。我明白大师的意思了,多谢大师赐教!”
谢安歌点点头,“施主明白就好。”
“那些杀了家父家母的人,我也不要他们下辈子还了,这辈子以命相抵也就是了。”
黄旋风从语气到表情都很平淡,但他的决心却是毋庸置疑。
谢安歌: “……”
我是劝你行善积德,不是劝你报仇雪恨好吗?
一众小弟: “……”
大哥流弊啊!
像是看懂了谢安歌的表情,黄旋风一笑,那张布满风霜的脸露出了一点少年的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