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铺一下子安静的厉害，只听见火焰燃烧发出“嘶嘶”的声音。
江斟的脑袋有些发懵，不知道他这么匆匆的出去是做什么，想来刚刚也不过是一个人来问……
问路？江斟在心里重复这个词语，面上也渐渐难看了起来。
他家那镖局进了千明道谁人不知，这么巧的在这打铁铺前停下来，这么巧的往里看了好几眼，这么巧的这打铁铺的主人是个来历不明的人。
江斟讨厌去猜一个人的因果来由，可讨厌却不代表这因果不来扰他，谁也不是生来便通晓各种道理，走几步去就成了如今。
“大晖有寒毒的剑士有几个？”他自言自语，手心浮出一层薄汗。
内力那东西虽可以调节些体温，却也绝不会让人在夏日里整天靠在火炉旁边。
这情况下立刻回去陆府，应是最稳妥的方法。凡人都隔着一张肚皮，谁知道那竹竿精要做什么。
可他偏偏又想知道他是什么人，来这儿又是为了什么，像是困在方寸里的人，想窥一窥外面的世界。
说到底，还是年轻的孩子，愿意去相信萍水相逢的人。
也不知道在打铁铺里失神的坐了多久，直到门外熟悉的脚步声传来，江斟抬头看见那身熟悉的绿油油的衣裳。
陈延没有想到他还在这儿，脚步在门口一瞬间顿了下。
“是从来没有人教过你道理吗？”
他抓着自己的衣裳，可绿色的衣角褶皱处，依旧能隐约里可以见到一片暗红，他身上的血腥味被高温一蒸，压迫着冲进人的鼻腔。
江斟的手跟着握紧，他不是没想过这种可能，可这是他预想中的最坏的可能。
他心里憋着的问题，全部像是裹着血刀子，让他一个字也吐不出，只晃着身子站起来，失神的匆忙往前走。
“你把那个人……给杀了？”
江斟停在他的面前，不可置信的看着他。
陈延的双眼晃动了动：“以后要是再遇到这种事情，要学会一言不发，才能保住性命。”
他像是在这个时候认下了师父这个称呼，在满身的血味里，开口教他第一个道理。
江斟的睫毛轻轻颤着，他整张脸泛着一股被死死压抑住的愤怒，这愤怒既冲着陈延，也冲着他自己。
如果朱楷是自己，他站在这儿，是不是只会心平静和的问一句对方有没有受伤。
他们活的仿佛和他是脱离开来的两个世界，他羡慕着憧憬着，可又不想去承认他们那个世界翻转后的东西。
“劳烦……师父……让一让。”一句话被他说的支离破碎。
陈延让开半身，叹了一口长气，心里想的却是还好这孩子遇见的是他这个老东西。
“你……”
江斟举起一只手打断他的话，另一只手紧紧抓住自己的衣服，脚步摇晃的走出打铁铺。
恶心，怎么会这么恶心呢？维持人活着的东西，怎么会有这样恶心的味道呢？
又腥又臭，竟有人拿这样的东西殉剑，祈求能造出雷电紫光的刃。
他忍着干呕一路狂走回江府，院里空荡荡的谁也看不见，他一踏进去，终是压抑不住体内的翻涌，撑着院子里的花架，恨不得要把胆汁呕出去。
他死死抓着自己的衣服，手背上浮出狰狞的青筋，努力想让自己的身体冷静下来，可是三魂七魄都像是和这具肉体脱离开，只能旁观的见他眼眶都涨红了起来。
胃里的东西都被呕完，铁锈味却翻涌上喉咙，腥味自外向内的包裹他。
等手心被指甲掐的不成样子，意识才缓缓回到身体，慢慢的让他站直了身，抬头却看见一个三寸小人躲在走廊柱子后的衣角。
他也不想管这孩子是不是见着没人又想跑出去，嗓音沙哑的对他说：“看见便看见了，躲在那儿，不如去给我倒一杯水漱漱口。”
柱子后的齐断握着小小的拳头，指甲在掌心上留下了一个极深的印子，他在原地愣了会儿，最终抬腿往正厅的方向走。
等齐断端着一杯水出来，江斟已经坐在走廊的栏杆上，靠着跟柱子闭着眼缓神。
方才干呕带来的窒息，让他的脸上时还泛着一层淡红，眉间拧着极浅的一个褶，睫毛在眼睛下落下浅墨色的阴影。
齐断没见过多少中原人，也分不出什么是好看，什么是难看，这张面孔只让他觉得畏惧，他怕他的动作，怕他的反应，怕他嫌弃自己脏。
他小心翼翼的把水放在地上，又尽量减小声音的往后退。
江斟突然睁开眼正对上他的视线，不知所以的问了一句：“你这身伤是怎么来的？”
也不知自己怎么突然多了这么一嘴，眼前的孩子倒是瞳孔飞快的缩了一下，依旧一个字也不说。
江斟浑身觉得乏力又无趣，咽了一口水漱嘴里的味道。
这会儿日头正垂，吹的风却依旧是热的，不知院子里哪一个灯笼没有挂住，突然响了吱呀一声。
齐断被惊的往后退了一步，却见面前那人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自己的面前，垂头看着他：“怎么，大漠的风按理说比这儿吹的狠多了。”
江斟一手端着碗，另一只手却做了一个轻拍的动作，可掌心却没有落下去，隔着一寸的风，轻轻抚过齐断的发顶。
“现在除了我没有别人，给你一个时辰，爱去哪去哪。”江斟又怕他没听懂，继续接了一句，“我生下来就没什么选择的地方，现在我给你一个选择，过了今日你无论在哪儿，都要告诉自己不能后悔。”
齐断整个身子僵了一下，他甚至不知道调出什么心情，十二年来也从来没有人教过他在什么情况下要有什么反应。
他木讷的站在原地，直到那“一寸风”被江斟带着走远。
齐断哑巴似的想了很久，才面朝着江斟刚才坐着的地方憋出一句：“大漠的逢，白事烫……夜里凉……”
大漠的风，白日烫，夜里凉。
狼和孩子爱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