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翌日清晨,紫鹃揭起窗屉向外一看,只见外头好似一个琉璃世界,竟然下了一夜的雪,望之炫目异常,游廊上尚飘着一股子淡香,香气似梅花,暗吐芬芳。
黛玉伸了个懒腰,掀起帐子瞧了瞧,因窗棂明光锃亮,便问:“是雪晴了么?”
紫鹃忙唤人进来梳洗,边劝道:“纵晴了,看地上的雪还厚。姑娘一会多穿些,不如跟姐妹们一道去赏雪,倒有趣呢。”
盥漱已毕,紫鹃正拿了一件羽毛缎斗篷出来,黛玉笑着摆手:“不必费心。我还有正经活计要做,等去省过外祖母,用过饭再去也不迟。”
紫鹃心内早踌躇起来,却深知黛玉贯有主意,不好相问,只得退到外间。
黛玉因心里惦记天君那微笑,直一夜没好生得睡,反复想着:“看天君为人,必是极少笑的,恐怕比昙花一现还难得。如果不拿来入画,等我七老十,再也看不见他笑了,怎么得了?”故而起了个大早,趁各房各处还没动静,偷一两个时辰作画。
工笔素来讲究以线立形,经三矾九染,以形达意。她昨夜早已预备下笔砚,在腹内推敲了一整晚的稿子,现今将其一色排列,先闭眼回思一番,再凝神静气,先在本上起草稿,复铺一层熟宣云母笺,然后提起一支蟹爪来,缓缓的白描勾勒。
黛玉本不算擅画,不过在扬州时学了几日,当作消遣。不过,如果所画乃即景生情,便大有不同,非但格外精心,更是以工笔淡彩,所绘一仙君神采也。
一时宝玉也醒了,正在房内更衣。看外面银装素裹,自然喜欢非常,就叫:“快打发个人去瞧瞧,姐妹们可都起来了?今日不凑个热闹,真真辜负这一场好雪。”
各位看官必定疑惑道,如何宝玉和黛玉已分开两处居住了?
原来,他接近碧纱厨就奇痒无比一事,虽然吩咐下去不许声张,纸包却不住火,还是走漏了风声。
贾母对黛玉疼归疼,到底比不得凤凰蛋,也等不及开春,忙忙的让人理出一间屋子,名曰:“人多手杂,反而顾此失彼的。不如单开一间,拨给林姑娘住。”离自己的院子近一些,也算仁至义尽了。
为了这桩官司,宝玉对袭人还生出嫌隙,近来都没的好脸色。他房里的女孩子,又是个个不省心,眼见袭人失了势,就变尽方法笼络宝玉,与皇宫争宠无异了。
对于搬出碧纱厨,黛玉以及奶娘、雪雁等人,倒十分喜闻乐见。本来嘛,一个官家的千金小姐,千里迢迢的来了,跟表哥挤在一处住,算哪门子的疼爱?
黛玉满心中全是作画,诸事不管,正作行云流水描,力求一气呵成,流畅不滞。偏偏宝玉房中的四儿来请,紫鹃不敢惊动黛玉,答说:“姑娘在作画,晚些再过去。”
四儿无法,返至宝玉房里回话。正说着,宝钗、探春和惜春来了,听到黛玉在绘画,惜春先展颜而笑:“怪道‘深藏不露’,成日里与林姐姐玩笑,还不知她会画,以后还能去讨教了呢。”
宝玉也兴兴头头的,抬脚就要去黛玉房中,还是宝钗给拦下了:“绘画不比旁的,要平心静气的。她好容易有这等雅兴,咱们一行人莽撞的进去,败了她的兴反不好。不如先去老太太那里,晚些等林丫头的稿子差不多,再看有些意思没有。”
于是众人往贾母处请安,两位太太正在上房中坐着闲话,有人回道:“史大姑娘来了!”
不多时,果有环珮叮当,宝玉、探春等忙迎至阶下相见。史湘云与其他人都相熟,只有跟薛宝钗头一回照面,彼此厮认见礼,又问贾母和太太们好。
老人家畏冷,房里炭火烧得旺,贾母让她先把外裳脱了,笑问:“你婶娘们好?”史湘云起身宽衣,里头穿着一件半新的银鼠短袄,还是那周奶妈说:“都好,劳老太太想着。”
贾母爱湘云活泼,常接她来府上小住,幼年与宝玉同处贾母房中,故略比别人熟惯些。青年兄妹经久相逢,越发亲密,宝玉仗着身量高些,在她头上比划了两下,笑道:“几日不见,云妹妹又长高了。上次见面,还只到我胸前这儿。”
史湘云见说,随即嗔了他一个白眼:“宝哥哥好糊涂!难道只许你‘周官放火’的淘气,还不许老百姓长个儿了。”说的一屋子人都笑起来。
几人谈讲了两句,湘云又问迎春和黛玉的下落:“怎么不见迎春姐姐,还有不是听说林姐姐也来了么?”
丫鬟们流水似的端上点心,探春分了一个茯苓饼给她,道:“二姐姐着了风寒,正卧床养病。林姐姐在屋子里画画儿,我们怕搅了她安静,就先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