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时分, 大明宫摆开数十张席面, 正中一张金龙大圆宴, 梁上挂一色的玻璃联珠彩灯,地下设吐香金兽,焚一缕缕的百合宫香, 院内设一方戏台,时有箜篌丝竹助兴,韵雅律清,婉转动听。
宫规森严,年节庆一般是午间赐宴群臣, 晚间与后妃共聚。这次万寿宴有别于以往,全在天子的喜好之间, 故当日的晚宴来的皆是皇子与诸位近臣, 后宫中仅有太后、皇后与贵妃出席。
太后与皇帝并坐,左手边儿坐的是亲贵,右手则是文武官员, 各按品衔列座, 林海刚升迁为二品的户部侍郎,座次十分靠前。而后宫女眷不在席上, 另设高塌雅座,垂帘避讳。
紫檀木桌分别坐着当朝的四大异姓王,除北静王以外, 其余三个均年过半百。北静王水溶未及弱冠, 生得粉面朱唇, 一团养尊处优之气,他父亲在三年前离奇病故,这才新承袭的爵位。
宾客中,最令人侧目的有两个。一位是稍早刚敕封为国师的灵枢道长,被皇帝钦点坐在自己的下首,比大学士张彦的位置更佳;还有一个便是小黛玉,一样得当今破例,厚赐与妃嫔同席。
有水晶珠帘相隔,女眷设的雅座上,皇后单独一桌居正位,位份较高的周贵妃和吴贵妃分列左右两侧,四位郡王妃两两一席。黛玉尚年幼,皇后见她落单儿,干脆招了一处坐。
黛玉粗略的一扫而过,见上首的位子空了一个,又是比顺亲王的座次尊贵,想必应该是太子的位置。
尽管是万寿大宴,也不见皇后盛妆,不过着一件如意蝙蝠的锦衣,一色细糯的翡翠首饰,雍容天成。反观顺亲王的生母周贵妃,满头赤金珠翠,挽着一丝无可挑剔的笑,通身的光彩照人。
向各贵主请安毕,黛玉才刚坐下来,皇后便吩咐宫女:“去拿一张厚褥来,给林姑娘垫着。”原来皇后心细如发,见黛玉弱质纤纤,恐她不耐久坐,故有此安排。
不曾想皇后母仪天下,居然如此的平易可亲,黛玉颇为受宠若惊,一叠声的致谢:“谢皇后娘娘厚赐。只是臣女随师父习武多年,身子骨尚佳,不敢让姐姐们劳动。”
这个回答显然出乎意料,皇后含笑的问:“你的师父是哪位?”
黛玉低眉而浅笑,应道:“正是灵枢道长。”
皇后一怔,越过帘幕打量了道衣青年几眼,颔首不绝:“果然是一表人才,道骨仙风,难怪连圣上也满口赞誉。”
周贵妃随之也瞅了瞅,却勾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旋即接口:“这便是昨天力挫蛮国的道长?恁般的年轻俊俏,瞧着真是不像呢。”
皇后也不理会她的话,拨动着腕上一串子碧盈盈的翠珠,不咸不淡道:“贵妃看得太狭隘了。所谓自古英雄出少年,英雄莫论出身。”
吴贵妃同样斜睨了她一眼,手执的团扇隐去了颊边的谑笑:“皇后娘娘说的正是。陛下慧眼独具,钦点的当朝国师,周贵妃难道有异议?”
谈话间□□味十足,周贵妃的脸庞上泛起潮红,意欲反唇相讥,但顾忌着今日场面不同,赌气的歪向一边,忿忿然不再看旁人。
在场人人自矜身份,全都充耳不闻,黛玉也只顾垂头吃茶,心道:“这皇家虽然说富贵已极,可天底下最复杂的人家。”
如今朝上情势复杂,太子虽失了圣心,但作为储君多年,待人接物端方有矩,气度又十分高华,自有一群臣子的支持,还有东平郡王襄助;顺亲王为御前炙手可热的人物,连三皇子、五皇子等都依附过去,周贵妃在后宫的地位亦水涨船高,故而资历比她深得多,却也刚进封的吴贵妃才处处针对;至于皇后当年失去唯一的孩子,现在正是淡看风云,反正无论谁继承大统,她终归能得一个母后皇太后之尊,何苦去争强好胜。
临开席时,才见太子姗姗来迟。皇帝果然面色不愉,尚且来不及开言讽刺,已经有人越俎代庖:“真不愧是太子爷,好大的威风,父皇的大寿也迟到。”
说话的人方颔肤白,体态丰臃,与当今观之相近,正是五皇子义亲王。黛玉尝闻父亲提过,五皇子依附六王已久,又是个一根肠子通到底的憨人,并不会掩藏,脸上早带了些许的不屑。
太子听得口气不善,却是笑容未改,始终保持着温文尔雅的气度,解释道:“启禀父皇,儿臣为父皇准备了一份特别的贺仪,所以才迟来了一会,请父皇恕罪。”
说罢,皇帝听到是为了自己的贺仪,便面色稍霁,口气仍是透着冷淡:“太子有心,先入席。”
席上珍馐美馔,琼浆玉液,还安排了三五乐伎吹奏,以娱助兴。酒过三巡,众人皆染上了几分薄醉,亲贵们推杯换盏,不时向圣上敬酒贺寿,致一些欢欣之辞,逐渐将气氛烘得热闹。
天子今日兴味浓厚,也不推拒来人的敬酒,一杯接连一杯,饮了不少。林海本来擅饮,不过现在年纪大了,女儿管得又严,他也不敢贪杯过头,只意思着陪饮了两杯就罢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