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经深了。
虽然是没有什么灯光的乡间,但可能是有雨,只是雨势还没有看见什么苗头,浓云已经迫不及待的翻滚而来,密不透风地盖住了天。天穹像是一口黑漆漆的大锅,扣在人头顶上,看不见一点星星月亮的亮光。
这种天气,人走在道上,连个影子都没有。
乡下的土路边上,植物长的很好,特别是这几年,村里的年轻人大都到城里去了,丛生的杂草也没人打理,各种植物像是脱缰的野马一般到处疯长,有的地方甚至能长到一人多高。天已经全黑了,而路四周围的各种植物却比漆黑的天色更加浓郁,像是大大小小连在一起的晕不开的墨块;时而吹来一阵微风,这些大大小小的墨块便影影绰绰地动起来,好像在里面藏着什么噬人的东西,随时都会从四面八方朝你背后扑过来,张开血盆大口。
朱秀娟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夜已经很深了,大半夜的走在这地界,不要说有什么人间烟火,连虫鸣都听不见几声,只有她自己手里提着的装着橘子的塑料袋在沙沙作响。乡间的夜晚,尽管时已盛夏,但是依旧不会觉得炎热,她甚至觉得有一股凉气从背后爬上来,顺着她脖颈子往上窜。朱秀娟肠子都要悔青了——可是那又能怎么办?忙完最后那点活已经很晚了,紧赶慢赶,才赶上最后回来的那班车。
“南无观世音菩萨,南无观世音菩萨。。。”她一边加快脚步,一边嘴里念念叨叨,连跑带颠,不知走了多久,才远远地看见了自家门口被灯光照出轮廓的大槐树。
尽管夜已经深了,但是屋子里的灯差不多都亮着,光从窗户里爬出来,几乎照亮了大半个院子。
朱秀娟松了一口气,穿过院子,发现前几天出门时候晾的衣服居然还没收,轻薄的衣物早就干透了,此刻正随着夜风微微晃动。远看像是有个人站在院子里。她不由得低声骂了一句:“这老东西,成天在家呆着,啥活都不知道干。”
朱秀娟心里也有点犯嘀咕,她推开门走进屋,门没锁,只是虚掩着,老木门吱呀一声,细小的气流卷起了薄薄的一层灰,灯光照得屋内一片惨白。她被这突如其来的刺目的光晃得一时有些睁不开眼,待她看见了屋内的景象,手中的袋子重重地砸在了地上——
“啊——————!”
一个中年男子倒在地上,几乎已经看不出原本的模样:全身所有的关节几乎都以一种奇异的姿势扭曲着,朝向不同的方向,五官都狰狞地扭曲在一起,双目圆瞪,似是恐怖,又似是不甘;左手好像在够着什么——不过不管是什么,他现在都已经够不到了。
他的嘴大张着,像是一个漆黑的洞。一只苍蝇缓缓从里面爬了出来。
一只艳红的橘子轱辘到了柜子底下——
而那尸首,已经冷了。
江州大学最近有两件事很热闹,一件是随着暑假临近,来势汹汹的各科期末考试让广大平时不怎么知道愁的考生们活生生体验了一把什么叫生不如死,不仅锦鲤转发数量直线上升,一个个神情憔悴的像是被女鬼吸了几天几夜的精气;而另外一件,则是——
“诶,你听说没有?”一个妹子对着旁边坐着的妹子挤眉弄眼。
“听说什么?”
“就那事儿啊!你不会还不知道吧,就我们系的,祝老师,那事儿。”
“哦!你说那个,祝知寒其实是gay那事啊!”
“你小点声!”妹子被吓得花容失色,赶紧拽了拽那个女生的胳膊,东张西望了一下,压低声音和那妹子说:“这事儿是咱们院的学长,就总跟我联系的那个,他说的。”
“他不是上半学期选祝知寒的课被挂了吗?能信吗,造谣吧?”
“不至于吧?不是你看祝知寒他平时那样。。。”
那妹子可能刚刚打开话匣子,正如开闸泄洪、不吐不快,突然余光瞥见进来的人,只好紧急急刹车,脸差点憋红了。坐在她旁边的妹子白白净净、斯斯文文的,戴了一副无框眼镜,厚的像瓶底,从侧面看还有一圈一圈的纹路,明显是现如今大学里不可多得的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听圣贤课的“三好同学”,从来没有对知识以外的老师的一些“个人情况”过分关注。
听旁边的姑娘这么一说,才多看了祝老师两眼:祝知寒正在低头调试演示文稿,他头发一直留的不长,不像是很多步入社会的成年男性会选择将头发稍稍蓄一部分。像他这样,反而可以露出他形状好看且浓密的眉毛。他今天穿了一身浅灰色带黑色修饰的说休闲不休闲、说正装不正装的衣服,硬要分类,可能还是要偏向休闲一点。但是哪怕是休闲的衣服,只要是穿在祝知寒身上,竟然也是十分硬挺利落的。不过依着这个小姑娘的“眼神”,并不能看出祝老师身上的一身衣服和自家只在市场买衣服的老爸几十块钱淘回来的休闲服有什么不同,最后只好得出一个结论——好看的人,真是穿什么都好看。
然后在她再次投入知识的海洋之前,突然灵光一闪:
祝老师,好看啊!
祝知寒不知道为什么,这两天这些学生们看他的眼神都有那么一点莫名的。。。热切。要说这些小崽子们突然洗心革面、准备开始发奋读书了,那是打死他也不信的。祝知寒虽然年纪轻轻就评上了副教授,过上了按月拿稳定工资吃皇粮的腐朽生活,但是此人实在非常表里如一,无论是内在还是外在都一样腐朽堕落:准时上课,下课就走,虽从不早退,但是也坚决不早来一分钟。只要下课铃声一响,立刻住嘴,马上结束对台下学生的精神折磨。在参加工作这么些年之后,祝知寒欣然发现了寻找一份稳定的主业的好处——那就是能始终对自己的副业充满激情。
祝知寒几乎刚刚走出教室,就进来了一通电话,“真够寸的”,祝知寒心道,随手一划接了电话。“喂,是我。”
祝知寒听了一会之后,突然停下了脚步,静静地停在窗边听电话那边人的话,他看着窗外,浅蓝色的天空上一群飞过的紫色鸽子。过了半天,他才说道:“我知道了,没事,我过两天就回去。”说着他按掉了电话,熟练地在通讯录里找到了一个电话拨了过去。
“喂,吕墨,你俩收拾一下,来活了。”
江州是一个挺神奇的城市,这种神奇不仅仅体现在神奇魔幻的地形特点和辣死人不偿命的饮食风格,还有像坐过山车一样上蹿下跳的气候特征。比如现在,正是七八月份,大街上连个人影都瞅不着。勤劳勇敢的江州人民眼下能开空调绝不开风扇,能开风扇绝不干坐着,能不出门就尽量不出门。大太阳明晃晃的吊在半空,就好像有人提着一只探照灯照在你头顶。
江州城的古玩街明晃晃、静悄悄的,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突然从街角冒了出来,平均走两步就要擦一次汗,街上连一棵遮阴的树也没有,这位老哥被晒的滋滋冒油,整个脸光滑油亮得像是一颗颜色不大对劲的糖苹果。他左看右看,像是在找什么,终于在一家店门口停下了脚步。店招牌黄底黑字印了“老胡五金古董店”几个字,招牌做得并不十分走心,但是可能因为年头有点久了,竟然露出一点隽永的味道来。门口坐了两只描彩的小石狮子,大约及膝。店主也不知道是实在闲得无聊还是童心未泯,在两只石狮子上各安置了一把小型的遮阳伞,单就外观来说,十分土洋结合,不伦不类。
男人推开店门,门上挂的青铜风铃不甘寂寞地响了几声,一股空调的凉气扑面而来,男人不由得发出一声舒服的喟叹。可能是因为白天实在是没啥客人,店里没有开灯,屋子可能是因为结构的原因,很是纵深,显得有一点阴森。左手边一面墙的货架,整整齐齐、分门别类地装了一点五金的货品,散发着金属冷冷的光泽和淡淡的腥气;另外两面墙则是花花绿绿摆了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来历不明的古玉,不知朝代的瓷瓶,等等,毫无章法、零零碎碎地堆了满满两大架子,简直就是对什么叫“乱摆乱放”的一个集中展示。
但是最让人眼花缭乱的,还是进门右手边的一张办公桌,桌子是普通的笨重的老式办公桌,桌子当间摆了一个电脑,电脑左边摆了一个小型的博古架,满满当当地塞了一架子的盒子和零碎玩意儿,紧挨着博古架的是一沓子古书,越过古书,是一只造型硕大并且奇异的招财猫,身上缠绕了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不说,那猫脸上的笑容怎么看都感觉好像透露出一股阴险,男人不禁打了个寒颤,猫屁股底下不知道坐了个什么玩意儿,乌沉沉的;猫旁边好像还摆了一个盘子,男人凑过去看——一个比较精致的描彩盘子,里面放了一只通体似玉的蟾蜍,底下还压了几枚铜钱,这古董店,招财的玩意儿都和别的地方不一样,男人心说,正待细细打量,那玉蟾蜍却猛地转了个身,对着男人张了张嘴:
“呱。”